“我不想错过自己在隔离时的感觉，但出门的原因是真实的，要从附近的一些杂货店购买食物。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平和、一种绝对的寂静、一种令人愉快的空虚。”

——阿莫多瓦

旧金山湾区“Safeway”超市的网购“取货”专用停车位。 （毛豆子/图）

虽然身在西班牙的导演阿莫多瓦如是说，但是在美国，禁足令期间食物采购显然没有那么性灵，我甚至在“MarektWatch”网站上读到一篇标题为“你会为一罐果酱冒险吗？”的文章。纽约作者分享在当前局势下，如何在一小时的超市购物时间里生存下来的五点建议。文章内容一般，但我喜欢这个标题，因为它让我馋意顿涌，标题的英文原文是：《Would you risk your life for a jar of marmalade?》那个Marmalade（橘子酱）, 让我想起去年此刻，我正在Belmond的“伟大爱尔兰人号”火车上醒来，被布置成乔治亚茶室风格的“斯莱果”餐车里，刀叉在轻轻发颤，橘子果酱轻盈地跃到略带焦黄的面包片之上，爱尔兰红茶则咕咕地流淌进描画着鸟雀的骨瓷杯里。

一年后的此时，单单看到果酱这个词就让我双眼发亮！目前我的情形是，去超市就如同一场旅行！如果按照上述那位纽约客的观点，你甚至可能因此而送命，让这场10分钟车程外的超市之旅增加了异域色彩：一如前往美国国务院给予第四类风险的危险国家。

超市内部画出了单向标志，每条购物走廊都为单向通行。 （毛豆子供图/图）

好吧，我使用了夸张的写作手法，而下面，则是中规中矩的比拟。我把此时去超市购物比作一场普通的跨国旅行。

首先，它是冗燥隔绝生活的一个带有小小冒险的变奏，你有些期待，也不免紧张；其次，你要为此准备行装，口罩手套是必须的，帽子也可以有，有些考究的人还要戴防护镜，就好比去滑雪潜水一样，你得穿得像样才好出门。当然如果有条件揣着消毒纸巾或者免洗洗手液，你就好像自带了冲浪板，而不用使用商店里的一样，这会令你更有一种常客的掌控感。

再次，你事先得做一下攻略，从各个群里了解哪个“超市自治国”通关较快，物资充分，人流不大，如同你会打听目的地某个热门餐厅订得到位吗？你会询问刚从那里满载而归的人，“那里的手纸鸡蛋牛奶存量如何”，以决定你的航向。如果听说那里竟然有面粉，不管是高筋还是低筋， 你大概会激动得连装备都顾不上换，即刻启动引擎，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现在此地的面粉，简直好像白粉一样珍贵。

到了目的地，你得在超市门外排起长队，好像入关一样，只是这比入主权国家的海关还要严格，你得小心保持前后一米八的社交距离。进得店里，好像浏览城市攻略一样，你备有一个需要勾划的清单， 一个隆重准备了好久的购物清单 。

超市门前排队等待入场的顾客，因为超市限流，同时每个人需要保持1.8米的社交距离。 （毛豆子/图）

在“超市自治国”漫游，除了自己的购物篮，你也会好奇地观察他人，你会忍不住对货架拍照，和朋友分享你的见闻，配上全副武装因而面目全非的自拍像，它通常会成为社交媒体上的一条推送，并往往会获得热评和点赞。当然你在兴奋之下，保持着初到陌生国度才有的警惕，不让任何人靠你太近。你会在明明已经勾掉了清单上所有的项目，却还是有点恋恋不舍地离开，“可别漏了什么！”那种遗恨虽不至于刻骨，但也总值得你念念不忘地和朋友反复叙说，好像某年在冰岛错过的极光，在卡帕多奇亚错过的热气球。

如果你不想冒任何风险进入超市腹地，你也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得食物：那就是去超市自提。比如今天（2020年4月7日），我有些激动，我要去旧金山湾区坎贝尔城的“Safeway”超市提取我在五天前网购的食物。该店提供网上购物，给我的最早提取日是五天之后，也就是今天。我只需在电邮上规定的取货时间，停在“取货”专用的停车位，致电超市，就会有工作人员出现，打开后备箱，为我装好食物，全程零接触，我们只需隔着车窗微笑一下即可。

这个描述是不是有点像我开车去机场迎接一个游历归来的老友？坐在车里等待超市工作人员为我装货的场景，和把车停在机场外等待朋友的情形像极了：你可以看到车外的现世纷乱，你安稳地等待着嗅闻朋友带来的远方气息（嗯，具体说来，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它会为我带来很多礼物，这足以让等待的人心潮起伏。

作者从反光镜里看到超市工作人员在为顾客装货，不少工作人员还是不戴口罩。 （毛豆子/图）

好吧，如同航班总会晚点一样，事实上虽然电邮上规定的时间是下午4点-5点抵达，我四点半来到，但我的“朋友”姗姗来迟。好像机场总是会抱歉地通知，“航班延误，请耐心等候”，工作人员不时地前来打招呼，“你的订单被延误了，我们在努力！可是会等蛮长时间的！”我不知道我的包括了酸奶鸡蛋鳄梨芹菜香蕉西红柿芦笋生姜矿泉水和面粉的订单为何需要额外的耗时。我羡慕地看着其他前来提取的顾客都顺利地“接到”了他们的亲朋好友，可是我的“朋友”却始终没有在海关的那扇门出现。我不免有些沮丧，但隔着玻璃窗，听到顾客对工作人员说：“Hang in there！”（挺住啊！）工作人员回答：“Appreciated，Man!”（谢谢你，朋友），我的沮丧退潮了。

当我再看时间时，已然6:50分，这意味着不知不觉我在停车场上已经等了两个半小时。事实上，如果不是要上厕所，我大概还可以继续等下去的，虽然工作人员网开一面地表示，他可以特许我不排队进超市解手，（这种待遇在此刻就好像容许你在登机口迎接客人，听上去有种特权感的令人心动！）可我还是婉拒了，我不想为了内急而“送命”！（此处借用纽约客的夸张口吻）。

夜幕已然低垂，我怅惘地往归家之路而去，车里空空，已经期盼了五天的朋友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工作人员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们实在太忙了，明天在家等电邮或者短信通知再来吧。”他坦诚地道歉，挤了挤眼，疲惫地笑了一笑，让你不得不也由衷地来上一句：“Hang in there！”

作者用谷歌3D动画做出来的老虎跳上灶台。 （毛豆子/图）

在不想有“旅行”体验的时候，我还是使用网购快递来解决特殊时期的食需。“Weee!”是美国西海岸的一个华人生鲜快递，它目前的“航班”是每周五清晨五点，也就是说，你得在每周这一时点可以上网订菜。其实我本来并无意要在那天早晨起床买菜，可是4月3日星期五那天，我竟然神奇地在早晨四点半就醒了。这简直就是我每次赶早班飞机的体验！虽然作为旅行常客，我对次日的航班并无紧张兴奋之感，可是我还是会在前夜睡不踏实，并早早自行醒来。

于是，我得以赶上了“Weee!航空公司”的“航班”（哦，它让我想起去年差不多此时破产的冰岛廉航“Wow”)。我屏住呼吸一阵狂点，按照“抓进篮子都是菜”的原则，终于顺利地把有的没的放进购物篮，竟然还买到了最后四包馄饨皮。“祝贺你，你的送货日期：4月16日。”

但这不妨碍我激动地和朋友分享，“我买到菜了！4月16日送”。那个极端悲观的人儿啊，他长叹一口气：“天知道那天你有没有得病，是不是还活着呢！”

后记：

次日，我依然没有等到“Safeway”的发货通知，去电询问后，毫无例外的，我获得了和近日旅行者经常会得到的回答：“对不起，你的订单取消了。”为了宽慰我，他再加一句：“昨天晚上我们取消了一大批！”

美国的物资供应其实是不缺的，你有时间和胆量到超市去买都有，但最近两个星期的疫情曲线正在进入高峰阶段，政府号召大家最好不要外出，尽量不去实体超市。普通百姓出于心理安全考量，会想通过网购屯粮，而美国生鲜网购做得好的亚马逊却面临巨大人力资源和物流压力，仓库工人还时不时扬言要罢工。虽然亚马逊说要招10万人应对，非常时期找人不易，连面试也要讲究社交距离；即使现在有大量人失业，但在失业之初，有些人靠领取失业补助和瘟疫津贴，月收入比从事最低薪酬的工作还高，所以即使亚马逊提供比最低薪酬高近乎两倍的工资，还是有不少人出于惰性或为自身健康考虑而不愿申请，造成人力真空。而传统超市诸如Safeway的存货管理系统陈旧，没有为网购做好准备，当疫情来临时，自然让网购的我一波三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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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南方周末》毛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