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农村防疫的关键时期。

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扩散以来，防疫工作给不少村医和村干部带来压力。一边是庞大的排查量，另一边则是防护设施和时间的短缺，亦有工作人员担心在排查过程中出现交叉感染。

在这场防疫保卫战中，还涌现出了许多具有基层特色的做法：接地气的宣传语，封路封村控制人员流动……

国家卫健委疾控局一级巡视员贺青华曾表示：“农村地区缺乏防疫经验，防范意识较低、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等因素，使得农村地区成为了本场防疫战的薄弱环节。”

打赢农村战“疫”，各地如何行动？

1月26日，安徽省界首市新马集镇老王寨方桥村，挖土机用土将村路堵上。

村医的难题：担心交叉感染

村医是农村一系列防疫措施中关键的一环，承担着筛查患者的重任。

每天九点左右，老马就要走出家门。在随后的三个小时里，他要为从武汉返乡的村民检测体温，大约有四十多户。

老马是湖北仙桃某村唯一的村医，他要承担全村的防疫任务。到下午，老马又要背上喷雾器，花上两小时走街串巷喷洒八四消毒液。其他时间，他还要在村医务室接诊。

与其他村相比，老马的工作量算是少的。老马的村子仅有40户返乡人员，但这一数字在部分劳动力输出大村，可能高达100-500名，每天的排查工作需要大量时间。

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扩散以来，防疫工作给不少村医和村干部带来很大压力。一边是庞大的排查量，另一边则是防护设施和时间的短缺，亦有工作人员担心在排查过程中出现交叉感染。

赵航几年前从北京回到湖北农村工作。此次疫情中，他既要跟村医入村检查，也要监督其他几个村子的防疫工作。1月19日，当地就召开了会议，要求加强对疫情的宣传。此后又召开了多次会议部署防疫措施，大年三十也不例外。

村医的安全仍缺少保障。市里集中采购的口罩会分配到镇，再由镇里下发给各村。但口罩的供应很难保障，赵航告诉南都，如果节约使用，一个口罩也常要使用1-2天。

另一个困难是，很多村也没有电子体温计，仍要使用传统水银温度计，需腋下测量五分钟。

在赵航看来，这些问题不仅增加了每日的巡查时间和压力，也增加了村医、村干部交叉感染的可能性。如果防护不到位，他们很可能成为传染源，传播给其它村民。

老马告诉南都，他的防护措施就是口罩和白大褂。“下边都是这样。”镇里配发的口罩不够，他又自己采购了一些。他也有点担心被传染，“但是自己还过得去。”

基层医院：医疗物资缺乏

农村出现发热患者如何处理？赵航告诉南都，患者首先要送到镇卫生院做血氧饱和度、身体症状等检查。如果判断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患者，就要开始隔离。他所在的镇政府包了家宾馆，将其改造成隔离场所。

如果症状加重，就要送到市县的发热门诊做进一步诊断。

但作为诊疗的最后一个环节，武汉周边市县医院的情况并不容乐观。近日来，湖北多个县市的医院都发出公告公开征集物资。

湖北黄冈武穴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人员向南都证实，网上接受社会爱心捐赠的公告确实为医院所发。该工作人员表示，医院物资非常紧张，以目前的储备可能只够用两三天，一次性口罩和一次性防护服目前缺口最大。

“现在当地政府也在全力帮助我们，但是缺口太大了。一个患者需要好几个医护人员照看，每次治疗、检查都要换一次性的防护服，所以消耗非常大。”该工作人员称。

湖北宜昌某医院的一名医生告诉南都，目前该医院急诊没有防护服，只能穿一次性手术服，且必须反复使用，护目镜、口罩等物资也紧缺。

“我们是一天发一只口罩，基本上还有三天就到没有口罩使用的状态了。”他说。

咸宁市结核病防治院的物资情况相较于上述医院稍好一点，该院药械科工作人员表示，今天上午刚到货了一批物资，据她估计可以坚持7-10天左右。

该工作人员称，除了在医院的医务人员，各个路口、车站、机场等公共场所也需要医护人员筛查，他们同样需要防护装备。

湖北省某地高速路口。

农村防疫宣传：接地气，差异大

农村的防疫宣传也值得关注。

日前，不少河南人都收到了一条如顺口溜般的短信：“这个春节莫瞎串，冠状病毒藏武汉。疫情还没控制住，病源尚未查清楚。感染人数在爬坡，治疗尚无特效药。”不少当地人都觉得，用河南话念出这段话，感觉好玩的同时，也更容易接受短信宣传的内容。

日前，不少河南人都收到了这条顺口溜短信。

除了短信外，农村还有更接地气的宣传手段。

有媒体报道，安徽亳州某村用大喇叭广播道：“喂喂喂！我是恁哩（你们）村书记，按照咱们亳州的规矩，初一得走干大爷（干爸家），初二得走姥娘家。今年情况特殊，大家打个电话拜个年就行了。春节年年有，亲戚今年不走明年走。如果咱村里面有从武汉那边回来的，要观察两个星期。那些造谣的，恁（你）都歇歇吧，还不嫌乱吗！”

安徽省界首市新马集镇老王寨方桥村的王然称，1月22日她回到老家后，包含父母在内的村民起初都不以为然，直至24日才有了一些重视。彻底的转变发生在26日，村长一早去镇里开会，回来就用车载喇叭在村里播报，告知村民不让走亲戚、戴口罩、勤洗手等防疫知识。村民的意识随着宣传工作深入而不断提高。

不过，中国各地差异较大，截至目前也并不是所有农村都做好了宣传工作。

住在湖北恩施某村的小武不久前从武汉回村，“我从回家到现在十天整，没有收到过任何宣传、调查、登记。”她告诉南都，家人所在的村民群里，也仅有一些“不痛不痒”的信息。

“湖北许多农村仍是宣传盲区，而且还是武汉返乡人群特别多的地方”。据她介绍，腊月二十九（23日）从武汉返乡的一些居民，仍在参加聚会，并未采取自我隔离措施。

特殊手段：封路封村

赵航介绍，随着疫情的扩散，湖北省许多农村村民因害怕传染，便自发封路封村。

南都记者关注到，不仅在疫情最严重的湖北省，全国多个省份的农村都采取了该措施。

几天前，河南防疫措施登上了微博热搜，成为了最早被关注的省份之一。杨洋告诉南都记者，他所在的河南省新密市下辖村庄从1月25日开始封村，禁止陌生人员出入。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南李村1月26日开始封村，村民用面包车堵住了一头村口，并写上标语“预防疫情传播，外来车辆、人员禁止入村”。另一头入口派三个人值守，所有车辆和人员进出都需要登记。

基层政府也严阵以待，在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板桥集镇政府工作的李泽大年初一就被通知返岗上班。他工作群里的一则信息显示：25日，在镇防疫检查中，有某村对湖北返乡人员排查不力，出现遗漏现象，给予村书记、主任全镇通报批评，每人罚款500元，村书记大会检讨。包组干部罚款1000元，并停职处理。罚款于次日中午12时前上交，逾期不交，加倍处罚。

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板桥集镇政府通报。

对于不少村干部来说，压力既来自于“上面”，也来自于村民。赵航表示，村民看到别的村封路，而自己村子未封路，会说干部工作不到位。有的村干部有“资源”，能请外边的老板捐钱捐口罩，村民听说后也表达不满。

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最近也看到了各地农村防疫工作的短视频，他觉得“农村这些积极的努力非常好，相信有利于阻断疾病的传播”。

“断路”不能断交通

据不完全统计，湖北、山东、安徽、陕西、河北、河南等省份，都有农村采取了封村封路的做法。然而，某些农村地区采取“一刀切”式的封村封路，也给村民造成了不便。

南都记者了解到，以上地区封村、封路都没有提前通知村民，具体封到何时也没有明确告知。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南李村自26日封村后，有管控愈来愈严格的趋势。杨珂28日从村子离开赶往机场，先去了有人值守的村口，从镇上派驻的工作人员告知，所有人员一律不得出入，本村村民也不例外。她又去了其他路口，发现全被用车辆、土堆等堵住，车子过不去只能步行。她找了当村干部的亲戚，才破例挪开了挡路的面包车。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南李村，面包车堵住了村口。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到机场的路上她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出村要登记，看身份证，量体温。在主路上又被检查了两次。经过高速收费站还要被检查是否戴了口罩，车牌是不是来自武汉。

武汉某村还遇到了一定程度的“断粮”。该村村民刘先生表示，他发现村里商店的米和面都卖光了。由于封村，他也没法出去采购，好在村民家里大多准备了足够的肉和蔬菜。

刘先生告诉南都，已将这一情况反映给村委会，村委会也在逐级上报，希望能开通“绿色通道”尽快运进来。

“个别地方为了保护社区或者某些区域，设置了一些硬性的隔离设施，我们非常理解。”交通运输部副部长刘小明在此前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称。

但他也强调，农村“断路”同时要确保公路交通网络不能断，应急运输绿色通道不能断，必要的群众生产生活物资的运输通道不能断。

还有法律界声音质疑，断路或涉嫌违反相关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一十七条规定：破坏轨道、桥梁、隧道、公路、机场、航道、灯塔、标志或者进行其他破坏活动，足以使火车、汽车、电车、船只、航空器发生倾覆、毁坏危险，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28日，公安部部长赵克志也在公安部召开的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暨全国公安机关视频会议中表示，未经批准擅自设卡拦截、断路阻断交通等违法行为，要依法处置。

湖北某地收费站。

农村仍是防疫短板

值得关注的是，虽然农村封路、封村等简单直接的防疫措施贡献了互联网上的很多段子，但相较于城市，农村仍是防疫的短板。

在1月27日国家卫健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健委疾控局一级巡视员贺青华表示，由于春节前大批人员从城市返乡，春节期间村民习惯走亲访友，农村的医疗条件相对较差，缺乏SARS疫情防疫经验等原因，农村成为眼下防疫战的薄弱环节。

此外，有声音认为，防疫工作还存在“灯下黑”的现象。大城市在互联网上的声量较大，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而中小地级市、县级市特别是农村居民在互联网上是“沉默的大多数”。加之许多老人、儿童、村民对互联网、智能手机等科技不熟悉，导致对疫情存在消息滞后和轻视等现象。

贺青华称，为补齐农村防疫这块短板，防止疫情蔓延，根本手段是“入网入格入家庭”，入网就是对社区和村的网络进行管理；入格是对整个社区的楼栋或者自然村进行管理；入家庭是对每个家庭成员进行全覆盖，不留死角，落实各项防控措施。

他还表示，当下部分农村地区的防疫工作存在着行动不迅速，落实不到位等问题。补齐防疫短板，关键在于组织发动群众，提高宣传力度，使每一位群众都掌握好防疫相关知识。从而在农村真正做到点对点、人对人地精准疫情防控。

“乡村是我们要高度关注的一个地方，医疗条件相对薄弱，医疗资源也不丰富。如果农村出现广泛的扩散和传播，对医疗服务的压力会有很大的打击和压力。因此要投入更多的关注和监测。”冯子健说。

（为保护采访对象、文中提到的人物均为化名）

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南都记者林方舟 宋承翰 实习生马铭隆 发自北京

编辑：吴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