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岁到二十岁,程寄川对我来说,怎么可能只意味着一个男人?回过神的时候,盛川已经放开我,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我靠在墙边,喘了两口气,也跟过去,从他面前的烟盒里取了支烟,尔后撑着沙发俯下身去。「借个火。」...
程寄川失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下午。
五年前那一天,他陪我在图书馆待了一早上,中午一起去了学校食堂,然后把我送到宿舍楼下。
我往前跑了两步,心下忽然不安,回头望去。
程寄川仍然站在原地,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挑眉笑道:「不舍得我啊?」
我摇摇头:「晚上一起跑步。」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午睡起床后,我给他发消息,发现自己的好友已经被删掉了,手机号变成了空号,所有互相关注的社交平台都变成了我的单向关注。
短短三个小时,世界天翻地覆。
我报了警,通知了学校,校方和警方都让我回去等消息。
等了三天,等来了程寄川的死讯。
他们说,他去爬了 A 市城郊的相灵山,突逢大雨,人从悬崖掉下去,尸骨无存,只有旁边的随身物品证实了他的身份。
我根本不相信,一趟又一趟地往警察局跑。
直到最后他们看到我,视若无睹,任由我在警局的长椅上坐一整天。
最后舍友哭着把我拖回去,抱着我小声地劝:「星澜,星澜,别为了一个男人这样。」
我动了动眼珠子,失神地看着他。
从七岁到二十岁,程寄川对我来说,怎么可能只意味着一个男人?
回过神的时候,盛川已经放开我,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我靠在墙边,喘了两口气,也跟过去,从他面前的烟盒里取了支烟,尔后撑着沙发俯下身去。
「借个火。」
盛川抬起眼,隔着缠绵的灯光与我目光相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盛总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以前不抽?」
他像是难以忍受我的情绪,别开眼,又扯散了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这几个月,没见你碰过。」
这是几个月来,他镇定到冷漠的面具,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裂痕。
我扯着唇角,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可心里的情绪已经涌上来,快要忍不住揪着他领子,再次质问五年前的真相。
「……盛总没见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直起身子,逃避似的咬着烟,去一旁的餐边柜翻找,
「盛总要喝什么?这么晚了,来杯红酒还是牛奶?」
「红酒吧。」
家里的确有半瓶红酒,是两个月前公司作为节日福利发下来的。
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盛川那喝惯了好酒的舌头,竟也尝不出半分不妥。
他放下杯子,好像终于忍不住了那样:「你为什么恨他?」
「谁?」
「你的……前男友。」
「因为他死了,却没死在我面前。」
我酒量一直算不得好,一杯红酒就足够不清醒,
「盛总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向我承诺过,未来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眼前,让我别错过他临终前的任何一秒钟、任何一句话。」
「……」
「盛总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吗?就是在他死后第三个月。其实我也没有很想他,他死后没多久我就交了新男朋友,抽烟这件事,就是我的新欢教会我的。」
隔着醉意浸染的视线,盛川不虞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孟星澜,你喝醉了。」
我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抱歉盛总,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初恋人都没了,我交几个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盛川没说话,他只是豁然起身,大步走过来,俯下身,恶狠狠地吻住我。
廉价红酒的味道彼此传递间,渐渐带上了某种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可又好像很熟悉。
狭窄的沙发容纳下两个成年人有些勉强,盛川却好像完全不嫌弃,动作间甚至发了狠。
我闭上眼睛,用力咬住他肩头,狠到没有半分松口,直到血的甜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
「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好像僵了一下,没有回答我,任由我们被夜色吞没。
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秒,我才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是你。」
「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的,孟星澜。」
再醒来的时候,盛川已经不见踪影。
餐桌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已经晾到温凉的热美式,和盛川之前偶尔给我带的早餐一模一样。
我笑了一下,把东西扫进垃圾桶里,自己去厨房煮了碗面,又煎了个蛋盖在上面。
吃完后才看到盛川的微信留言:「公司有点事情,我去处理一下,下午接你吃饭。」
我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回过去一个「好」字。
程寄川死后第三个月,暑假到了,看不过眼的舍友把我拖到酒吧,说让我找个新欢,很快就能忘掉过去的人。
我在桌游上认识了一个人,大我一届的学长何安,桃花眼满是风流,眉目却与程寄川有那么三分相似。
他在天台外的走廊堵住我,含着笑问:「今晚要不要出去住?」
就要答应下来的前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程寄川。
想到十五岁那年,我妈把烟头按在我肩膀上,烟灰缸砸在头上,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家。
「程寄川。」我哆嗦着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求救吧。
程寄川好像能看穿一切,撩起我的头发,露出额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扣住我手腕,把我拉进去,处理好伤口,才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活着才能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星澜,我们都要活到明天再说。」
见我没说话,何安权当默认,低下头来吻我。
他身上传来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被我猛地推开。
何安后退几步,脑袋磕上了另一侧的墙壁。
他恼怒地看着我:「程寄川都死了多久了,你打算给他守一辈子的牌坊?」
天花板的灯光照下来,亮得晃眼睛。
我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那张轻佻的脸,穿越重重时光,看到了十五岁那个夜晚的程寄川。
「他是死了。」我咬着牙说,「可我还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