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瑶的声音并不大，可每一个字都像闪雷在乔思语耳边震响。
她呆了好半天，才扯动起脸上的肌肉，轻声说：“别骗我了，我记得他说过要去青岩市开医学研讨会，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听了这话，何梦瑶眼底掠过丝痛色。
她知道宋霁去青岩市开过医学研讨会，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现在乔思语，记忆几乎已经错乱。
何梦瑶压着翻涌的悲伤，缓缓坐下：“安清，你听我说，你和宋霁已经结婚六年了，你自愿接受了国内针对阿尔兹海默症的新型治疗，但手术结果并不理想……”
她突然停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乔思语静静看着她，就像个倾听者，可慢慢变红的双眼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恐慌。
眼泪就像是本能，一颗颗落下。
何梦瑶连忙拿出纸帮她擦掉眼泪，想安慰她，但怎么也开不了口。
空气静默了很久，乔思语慢慢低下头，沙哑的声音在病房中回荡：“他会来接我回家吗？”
纵然是曾经暗地中的情敌，面对这句满带祈盼和迷茫的话，何梦瑶再也忍不住泪水。
她抱住乔思语，低声抽泣。
病房外，秦浩听着里面两人的细细的哭声，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觉握紧。
他犹豫了会儿，拿出手机走到一边，翻出备注为“梦菲工作室”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抱歉，我暂时不能去工作了。”
……
两年后，海城。
初冬，风像刀子似的掠过枝头，刮下最后片黄叶。
宁静的小区里，晒太阳的人三三两两散着步。
在角落的花坛旁，一个穿着淡蓝色毛衣的女人坐在画架前，一笔笔在纸上勾勒着。
“安清姐！”
听见中气十足的呼唤，她转头望去，笑了笑：“秦浩。”
秦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妈说飞机早点了半小时，我们得提前去机场。”
闻言，乔思语手点点头：“好，我画完这张就回去。”
说完，她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画画上。
秦浩坐到一边的长椅上，默默等待着。
看着乔思语专注的侧脸，他不觉回想起这两年的事情。
宋霁离世后没多久，乔思语的病情越来越重，有时候前一分钟做过的事，下一分钟就会忘记。
她不能没有人照顾，在秦浩的坚持下，她被带回了海城。
因为当年叶母的舍命相救，秦母对乔思语也是视如己出。
“秦浩。”
乔思语突然开口，秦浩啊了声：“怎么了？”
“阿衡还没回来吗？”乔思语放下笔，微微蹙起眉。
秦浩似是习惯了，如常给出同样的回答：“快了。”
说话间，他眼中掠过丝心疼。
哪怕是天天生活在一起的自己，乔思语都好几次没认出来，更何况是死了两年的宋霁。
吃过午饭，乔思语就跟秦浩去了机场。
秦母半个月前回了趟娘家，今天才回来。
接机口，陆陆续续有些背着包的乘客走了出来。
秦浩伸长脖子寻找着，乔思语乖乖站在一边。
突然，她听见“叮”的一声响。
乔思语转头看去，是个掉在地上的钥匙扣。
她捡起后，下意识地寻找失主。
当目光落在一个男人挺拔的背影时，她心莫名一顿。
“先生等等，你东西掉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宋霁停下脚步回过身。
是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女人，她穿着件米色羽绒服，披肩短发，长相很清丽。
“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乔思语停下脚步，把钥匙扣递了出去。
宋霁回过神，看了眼她掌心中的东西：“这不是我的。”
犹如朗姆酒的低沉嗓音让乔思语微微一怔。
眼前的男人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外罩件黑色大衣，无可挑剔的五官透着股与生俱来般的冷峻。
可隐约中，她竟然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有点熟悉……
正当乔思语想叫出自己惦念了两年的名字时，一声“安清姐”打断了她。
秦浩跑了过来，脸上还有未褪的担忧：“你怎么又乱跑，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并不是他太过小心。
一年前，乔思语独自一人去超市，结果一直都没回家。
秦浩都快找疯了，最后才得知她不记得路，在公园坐了一整天。
从那天起，他再也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哪怕一起出去，也不会让她离开视线。
乔思语把钥匙扣递给他：“有人掉东西了，可我认错了人。”
闻言，秦浩这才把目光放在一旁的陌生男人身上。
他上下扫视了对方几眼，虽然男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他不免还是有丝警觉。
或许是同性相斥，秦浩没有多理会，拉着乔思语就要走：“把它交给工作人员就好了，妈在等我们呢。”
乔思语嗯了一声，朝宋霁礼貌地说了声抱歉后跟着他离开。
看着那里去的米色身影，宋霁久久没能收回视线。
莫名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刺着心脏，细微的疼痛让他很不解。
宋霁紧蹙起眉，墨眸中掠过丝疑惑。
他认识那个女人吗……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宋霁敛去情绪，按下接听键：“凌菲。”
“阿衡，你到了吗？”
听着凌菲清脆的嗓音，他微垂下眼帘：“到了。”
“我还要十分钟才到，你在停车场等我一会儿。”
“好。”
停车场。
“安清，这几天身体怎么样？秦浩有没有惹你生气？要是他不听话，你只管告诉我，我教训他。”
秦母拉着乔思语的手，一脸慈爱。
乔思语乖巧地回答：“我很好，秦浩也很好。”
“我说妈……”
走在后边的秦浩拎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地跟着：“怎么说我还是你亲儿子，不关心我就算了，还要教训我，我哪敢不听安清姐的话啊。”
秦母好笑道：“你要是打小听话，妈能老想着教训你？”
“安清姐面前，您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啊？”
三人说笑着，刚走到车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救命”！
秦浩一愣，抬头看去，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倒在辆商务车旁，身边跪坐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爷爷！爷爷！”
没等秦浩和秦母反应，乔思语就冲了上去。
“安清！”
“安清姐！”
乔思语跪坐在老人身边，表情分外严肃。
见男人捂着胸口，冷汗密布的脸满是痛苦，脸色发白，唇色紫绀。
是……
“急性心梗。”
熟悉的声音让乔思语一愣，她抬头望去。
是刚刚自己认错的男人！
宋霁蹲下身，解开老人的外衣扣子：“已经出现心跳骤停，赶紧打急救电话。”
说着，就开始给男人做心肺复苏的急救。
乔思语很快回过神，拨打了120。
秦浩赶了过来，看着正在实施急救的男人，不由有些疑惑。
乔思语虽然有阿尔兹海默症，但依旧保持着护士的素质和专业水准。
可这个看起来矜贵的男人也像个医护工作者，甚至让他想起了死了两年的宋霁。
但眼前人的长相和宋霁完全是两个人。
宋霁动作有条不紊，神情专注地像在做一场大型手术。
一旁的小女孩小声啜泣着，紧张地看着他们。
五六分钟后，老人终于有了呼吸，脸色也缓和了些。
救护车恰好赶到，立刻将老人和小女孩送去了医院。
宋霁理了理衣袖，这才发现乔思语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眼底划过抹不解，这个女人的眼神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小姐，我们认识吗？”宋霁薄唇轻启。
乔思语神色微凝，下意识地呢喃了声：“阿衡……”
“安清姐，我们该走了。”
秦浩拉过她，看了眼宋霁后朝车子走去。
这一次，乔思语不停地回头，仿佛还在努力去回忆，回忆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记忆里的宋霁。
目送乔思语上车离开，怅然失所的感觉才后知后觉的爬上宋霁的心。
他不自觉地追了两步，却被身后一声“阿衡”叫住。
宋霁转过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凌菲，不露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情绪。
凌菲直接扑进他怀里，用力吸了口那淡淡的柠檬香：“我好想你啊！”
宋霁握住她的肩，语气轻和：“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太想你。”凌菲抬起头，红润的脸颊上漾着甜蜜的笑容，“下次我一定要跟爸说，公司的事让别人去。”
“回去吧。”宋霁看了眼乔思语离去的方向。
凌菲将车钥匙给他，坐上了副驾驶。
车刚驶出停车场，天突然阴了下来，细雨飘飘、
看着宋霁的侧脸，凌菲温声问：“阿衡，爸说让我们在年前选好日子订婚，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宋霁目光微暗：“回去再说。”
听到这个回答，凌菲脸上露出抹失落。
她玩弄着安全带，有些不满：“回去后你肯定又推到年后了。”
路口红灯，车慢慢停下来。
宋霁没有回答，只是眉头慢慢拧紧。
两年前的一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身边只有一脸担忧的凌菲。
她说他出了严重的车祸，差一点就没救回来。
然而宋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出车祸，更不记得以前的事。
凌菲说他们是交往了五年的情侣，甚至打算结婚了。
因为车祸，他的脸被毁了，经过二十次的手术才恢复了现在的模样。
宋霁握着方向盘，侧目看着凌菲，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始终无法生起一丝情侣之间该有的爱意。
“怎么了？”凌菲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宋霁发动车子：“没什么。”
他顿了顿，突然问了句：“我以前认识的人里，有姓‘叶’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