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沉沉吸了口气,生怕这滚烫炙热的心跳声传到旁人的耳朵里。
裴语桐感觉到他的肩膀一紧,立马脱口而出:“是臣女按痛殿下了吗?”
纪泽双眸如寒潭般清冷,淡淡道:“没事,有劳宋姑娘了。”
那厢,御医重新给纪泽包好了纱布,擦了下额间的汗,弓着腰退下去了。
裴语桐慢慢退开,只觉得后背都浮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都不再开口,偌大的太子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好在不久后御医就端着药上来了,打破了一室的凝重。
纪泽端起将药汁喝尽,扫了一眼旁边宫女捧着的一小盏蜜饯,移开了视线。
裴语桐正好抬眼,不知为何就捕捉到了纪泽眼里的一丝无奈,不禁脱口而出道。
“去取份山楂来。”
说完后她便心脏猛地一跳,心知这句话实在是冲动了。
果不其然,纪泽微微怔了一瞬,随即眼光如冷刃般扫了过来。
她知道纪泽其实不爱吃这些甜腻的蜜饯,前世纪泽有一次高烧不退,喝完药后对她奉上的蜜饯一口都没动。
那个时候的她所有心思都挂在他身上,总想让他嘴里的苦药味快些散去,便挖空心思地备好各类吃食。
只有一次,她亲手做的山楂被纪泽吃得干干净净。
可纪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无从得知这个习性。
眼下她顶着宋君瑶的身份,可要如何解释?
纪泽深邃的双眼有如缀着无数星子的夜空,他扫了一眼十指蜷缩的女子,多日来的疑惑让他忍不住试探道。
“我之前是否与宋姑娘见过面?”
裴语桐身形一顿,停了片刻方道:“臣女第一次见到殿下,便是在护国寺。”
纪泽皱起眉,心里涌动着的疑惑快要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正要在问时,一个小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朝裴语桐恭敬道。
“宋姑娘,谢将军进宫了,想见您一面。”
裴语桐心中松了口气,她正不知要如何从这满是纪泽气息的地方逃开,谢景辞无疑是来得正合时宜。
“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说完后,她忽略掉纪泽探究的视线,飞快地跟着宫女走了。
御花园。
谢景辞一见她便急急迎上来,拉着她上下打量,眉间满是忧色。
“我听说你昨晚遇到了暗杀,可有受伤?”
裴语桐腰间的刀口还疼得厉害,但她不想让谢景辞担心,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笑着道。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谢景辞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好起来,他迟疑了半晌,轻声道。
“哪怕危险重重,你还是决心不改,是吗?”
不断有宫人从御花园经过,他也不能说得太明显。
裴语桐唇角慢慢收拢,凝成一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如果是你,你会安安心心地忘掉所有的血活下去吗?”
谢景辞知道这是劝不动她了,心中暗叹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帮她入宫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捂得温热的药膏,沉声道。
“这是我谢家独有的药膏,止血生肌最好,你带在身上,我也放心一些。”
裴语桐接过,嘴角笑出两个小梨涡:“多谢。”
谢景辞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方才满怀忧愁地离去。
裴语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
与此同时,东宫。
纪泽靠在床头,见霍林走了进来,便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去。
霍林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呈到他眼前。
“回禀殿下,谢将军的确有一表妹名叫宋君瑶,这是下官整理的一些有关宋姑娘的文书,请殿下过目。”
纪泽拿过那薄薄的一页纸,一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既然宋君瑶是真的存在,那他一直以来暗暗期盼的东西便应声碎裂了。
宋君瑶,不是裴语桐……
这个认知如同一只小虫子,在他心脏上密密麻麻地咬,传来一阵绵密的痛。
纪泽喉结上下一滚,慢慢打开了那张文书——
霍林做事稳重心细,虽然不知纪泽为什么要调查宋君瑶,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写上了跟宋君瑶有关的事情。
纪泽一目十行地扫着,随即眸光一定。
“宋姑娘幼时不慎被火燎了一下,手腕上留下个疤?”
霍林点了点头:“下官是听宋姑娘的邻居说的,确有此事。”
纪泽端方持重,君子之风,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姑娘家的手腕是什么样的。
他心念落空,便随意草草扫了几眼,将文书收了起来。
“此番劳累你奔波了。”
霍林忙道不敢,见纪泽面带疲意,便行礼退下了。
脚步声远去,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纪泽头往后仰靠在床榻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心里有一个念头慢慢明晰:瑶儿……今日我受的痛,都是报应……
墙角的熏香散发出清新淡雅的香味,纪泽慢慢睡了过去。
朦胧间,他听到一阵轻软的脚步声,随即裴语桐便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
她语笑嫣然,手里捧着一碗莲子羹,唇角的梨涡里似是盛着漫天星辉,晃得他失神了一刻。
“夫君,这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羹,吃一盏吧。”
眼前的女子笑得粲然,纪泽却不知为何,心口狠狠空了一下。
他慢慢伸出手,正要将碗端过来,却触了个空。
纪泽蓦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莲子羹,也没有温柔浅笑的裴语桐。
是他的一个梦。
纪泽拧眉下榻,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端起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借着这些许冷意,压下心间的痛意。
方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可纪泽确定,裴语桐从未奉过什么莲子羹!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纪泽索性慢慢穿好衣服,慢慢地踱了出去。
可走着走着,脚像自己有意识般,不自觉就走到了偏殿。
纪泽脚步忽地一顿。
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口,看到枕着自己的手正睡得正香的女子。
她眉头紧紧皱着,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
右手松松地搭在腰间,纪泽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上正洇开一小片红色。
她受伤了?
纪泽心口情不自禁重重地一跳。
裴语桐自然不知纪泽就在不远处,从御花园回来后,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上了药,随即精疲力竭地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谢景辞的药再好,也无法在瞬间将伤痕抹去。
哪怕是在睡梦中,裴语桐也有点难耐地皱紧了眉头。
门外,纪泽站了须臾,便打算离开,毕竟他这么站在这里,未免失礼。
正要转身时,裴语桐正好轻轻翻了个身,翻动间把袖口卷了上去。
纪泽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随即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手腕上白白净净,并没有什么被火燎过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