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
「你吃药了吧?」
谢尘缘瞥了眼我的脖子,昨天在藤蔓里被虫子咬了,上头起了荨麻疹。
我无语:「当然吃了,我是笨蛋吗?」
「不好说,你有次就……」
我猛咳一声,谢尘缘闭上了嘴。
……
饭桌上。
我手一快替谢尘缘烫了个碗筷,四周同时一静,我冷静地把其他人的碗筷也给烫了。
谢尘缘剥了只虾,手一快扔我碗里了,他顿了一下,又冷静地把它夹了回去。
……
走出餐厅。
谢尘缘忽然翻了翻身上的兜。
「嘶,老婆你看见我手机了吗?」
我也立即翻了翻包。
「不在我这儿啊。」
所有人脚步一停,我一寸,一寸地低下头,恨不得钻进眼前的地缝里。
他妈的,如果时间再重来一次,我一定宁死不屈。
2
万恶的谢尘缘憋着笑揉了把我的头:「人都下去了,还蹲着干嘛呢?」
「喔,这瓷砖砌得真是巧夺天工,严丝合缝啊。」
光滑的地板映出我通红的脸。
3
「玉镜,你真的和谢大帅哥隐婚了吗?」
噗——
我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左边突然冒出个路人甲热心补充:「不是,传谣言的人有没有点常识,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我擦擦嘴大为认同地点头。
这仁兄接着说:
「他们明明是娃娃亲!」
「停停——」
路人乙激情开麦:
「不对,我听的是童养媳!」
我怒吼一声:「我说停停!」
经过一个暑假的发酵,我俩的八卦已经进化到臭不可闻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谢尘缘是打定主意这辈子各走一边。
我在跑道旁边捡到一个小喇叭。
「我和谢尘缘的确有很深的关系——」
「ohhhh!」
我高深莫测地一笑,继续说:「我家户口本差点因为他少一个人,我们之间不共戴天!」
众人呆滞。
「所以,大家听见的一切有关我和他的暧昧传闻都是假消息!」
我说的不全是假话。
当年谢尘缘接我下班的路上出了车祸,我状态还行,谢尘缘当场晕了过去。
做完检查,医生拿着报告让我放心,孩子没事。
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什么竟然差点一尸两命!
「幸好你先生反应及时,把方向盘往你那边打了,不然就难说咯。」
然而谢尘缘颅脑损伤,留下了手臂时不时震颤的毛病。
偏偏是手,偏偏他又是拿画笔的。
当晚我守在他病床旁边,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我可能要结婚了。
这么多年来我很感谢他,但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因为我们心里都装着别的人,在一起只是因为恰好的时机,两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决定结伴而行。
有天谢尘缘的朋友让我去接他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喝得烂醉。
他搂着我,把我当成他朋友:「我真的……好喜欢她。」
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遗憾又委屈的语气。
我嘴贱问了句:「谁?」
当着众人的面,谢尘缘睁开眼睛看我,抵着我的额头笑笑:「反正不是你。」
他书房保险箱里有一幅肖像画,我掀开看了一半,那个女生穿着超大裙摆的公主裙。
我静静放下遮布。
我没穿过那样的裙子,连类似的婚纱也没穿过。
因为我们只领了证,没办过婚礼。
再耿耿于怀的事,只要时间够长,总有算了的那天。
少不经事时我也以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悲的。
然而俗世哪有那么多天崩地裂的爱情故事,在柴米油盐的点点滴滴里,原来还是亲情更胜一筹。
是彼此很重要的人就够了,至于是不是最重要……
点到为止。
我一直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现在差不多猜到。
应该就是李嫣然。
我甚至猜到他是因为 KTV 灯光太暗,我和李嫣然又坐得太近,一时找错人,一世将错就错。
谢尘缘这个人骄傲又胆小,恐怕借着真心话大冒险告白那一瞬间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他哪儿还有余力拨乱反正。
……
谢尘缘板着个脸来班上找我,约我放学后美术室一叙。
经过我一上午口干舌燥地给大家加深我和谢尘缘势不两立的印象,回到座位后竟然有人来问我是不是约架,需不需要人手。
我甚是欣慰。
……
「不是说帮我追李嫣然,怎么追?」
「你还说帮我追南白榆呢,你有招儿吗?」
我们从彼此眼神中看出鄙视。
两个人都没有追人的经验,只好求助百度。
「上面说,追求的第一步是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而表白最浪漫青涩的方式是……写情书?」
谢尘缘疑惑:「我们都表白过了,还要写情书吗?」
我不解:「呃,那要不写一下?按解题步骤来应该不会错。」
于是我们各自和一张白纸对坐了半个小时。
谢尘缘把纸一扔:「啧,写不出来,太肉麻了。」
我被他打断冥想,抬眼看去。
美术室透明的尘土在黄昏下飘浮游走,谢尘缘一只手转笔,一只手自如地揉着后颈,周生冒出一圈细微的绒光,看上去温暖明亮。
我的伙伴,我的老友。
我衷心地希望他如愿以偿,我说:
「谢尘缘,都已经重来一次了,这次勇敢一点吧。」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会的。」
接着,他沉思片刻,行云流水地下笔。
而我还是没有一丝头绪,远远看着他纸上的字块,我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
「玉镜玉镜。」
同桌李嫣然戳了戳我,我从题海中抬起头。
「怎么了?」
「哼,谢尘缘不知道从哪里抄了封情书,写得牛头不对马嘴,完全和我无关嘛,你看。」
我困惑地接过来。
情书不都是些差不多的甜言蜜语,牛头不对马嘴是什么写法。
……
寥寥几句,看完之后,我大脑直接宕机。
「看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谢尘缘突然出现,幽幽在我头顶问。
「我,我看黄书!别吵。」
我手忙脚乱地拿书盖住桌面,感觉耳朵都开始冒热气。
没错,谢尘缘一定是从别的地方抄来的,不要自作多情。
4
他这样写:
我喜欢你。
不止在未发生的时间里,不止在你看向别人的时间里。
不止在此刻,不止在未来。
我有好多未出口的话,真想再用一个余生同你讲。
一边核对你的白发和皱纹,一边坦诚又炙热地讲。
然而我是胆小鬼,只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想。
……
谢尘缘敲了敲我的桌子,凑在我冒烟的耳朵边说:
「追求的第二步是什么来着?」
5
路人丙横插一脚,拍拍谢尘缘的肩:
「谢同学,校园霸凌是非常低劣的行为。」
随后,谢尘缘一脸错愕地被撵了出去。
6
李嫣然在旁边一脸姨母笑,我捂着耳朵冷静地想,好像哪里不对劲。
想不通,先刷题,还是圆锥曲线简单易懂。
区区穿越不可能打破我高中蝉联三年第一名的神话。
是的,偶像包袱很重。
谢尘缘提出想要我给他辅导功课,加上他我有了三个徒弟。
另外两个是李嫣然和坐我身后的班长。
追求的第二步,创造近距离接触。
……
每周六、日,我们师徒四人就在市中心找个咖啡店背着其他人开卷。
趁班长去上厕所,我状似随意地问谢尘缘:
「你的情书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
谢尘缘别扭地转过头:「那个……图书馆借了本情书大全,随手翻了页抄的。」
咚——
李嫣然在桌子底下猛踢了一脚谢尘缘。
我侧过头假装没发现,垂下脑袋语气平淡地「哦」了声。
噗,哪个高中图书馆会放情书大全啊……
班长坐下说:「过几天要开秋季运动会,举牌可能还是得拜托嫣然咯。」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突然闪过谢尘缘保险柜里的画像。
我想起来了。
那条公主裙就是李嫣然这次在秋运会上穿过的。
谢尘缘不知死活地递上试卷:「我感觉这次能上一百分!」
我瞥了眼:「什么字体花里胡哨的,给我写衡水体,重写。」
……
谢尘缘一路跟着我,眼看前面都到小区了,我忍不住赶人:「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一脸正直:「我顺路。」
……有时候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我能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他突然脸色一变,我顺着看过去,是南白榆。
「你急着赶我走去找南白榆啊,我又不会拦着你。」
谢尘缘,不长记性第一名。
我,拿捏傲娇第一名。
我退了几步,眼看他脸色一点点变臭。
「你想我去找他吗?我听你的。」
「那……」
「想,还是不想?」
谢尘缘咬咬牙:「不……」
我捂住他的嘴:「不用说出来,我只是怕你自己都不明白。」
对付嘴硬最好的办法不是逼他出口,而是在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让他憋回去。
谢尘缘如愿送我到家门口,告别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听我的,是不是不会追南白榆了?」
我坦诚地注视他欲盖弥彰的背影。
「嗯,暂时不追了。」
如果连自己都在摇摆不定,我绝不会去做纠缠别人的事。
我以为南白榆在我心里的地位,经过 50 年赌气般的自我催眠,早就成了坚不可摧的白月光。
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动摇,被一个胆小鬼几句话。
7
「……所以昨天为什么突然生气啊?」
我让谢尘缘附耳过来,悄声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说!」
这波叫以暴制暴,绝对不是因为我也嘴硬。
8
「嫣然,做衣服的人到办公室了,喊你去量尺寸。」
李嫣然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赶作业,她腾出只手拍拍我:「玉镜玉镜,你身材和我差不多,替我去量一下嘛。」
我不疑有他,起身就去。
南白榆也在办公室量体,听裁缝师傅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展开双臂静立,如玉的侧脸、清隽的身姿,整个人乖得不行。
见他向我投来视线,我只点头打个招呼,走到一旁等候,不再言语。
他一愣,默默收回目光。
莫名尴尬的气氛在办公室蔓延。
我默默盯着办公桌上的星星罐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