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予微微叹了口气,跟着老侯爷走到路边,避开了众人。年纪大了,又经历这几年磋磨,腰弯了,腿脚也不利索了。
看着他的背影,楚念予只觉得是个沧桑历尽的普通老人。
走开了几步,靖安侯回过头来,眉头深深皱着:“你和沈淮怎么回事?”
果然,他要问的。
楚念予迎着靖安侯的目光,坦坦荡荡道:“我们已拜过天地,侯爷您觉得呢?”
“你是我谢家的儿媳……”
“我和谢子安已经和离了,至于其他的,等回到大荣,回到盛京,您随便一打听便知晓了,我不想说太多。”
见楚念予态度这般冷,靖安侯心下转了转,猜到她可能在侯府受了委屈。
“那我再问一句,家里人可还好?”
“大夫人、二爷、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姑娘还在,侯府爵位没了,我也不知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听到这话,靖安侯不由趔趄了一下,“其他人……”
“老夫人、二夫人还有谢子安他们是自作孽,但晏姨娘……因为您的一封求救信,她被割了舌头,被扔到尼姑庵,到死还念着去救您。”
听到这儿,靖安侯眼泪落了下来。
谢家的事,她并不想多提,说了这两句,她便回去了。
趁着天还没大亮,一行人继续往南走。
他们一个个穿着破烂,身为分文,也就是楚念予带着银钱,这才没让他们饿着。
走了一天,他们露宿在林子里。
楚念予靠着弟弟,“再走两日便能进南州了。”
“嗯。”
“很快就能出关。”
“嗯。”
楚念予说到这儿,却叹了口气。
楚云珩给她盖上披风,“我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小外甥和外甥女了吧?”
提到两个孩子,楚念予笑了笑,不过随后又笑不起来了,“我答应他们要带他们的爹爹一起回家的。”
“他会回去的。”
“他不会回去的。”
在他心里,已经放下她和两个孩子了,已经没有家了。
楚念予再次叹了口气,倚着弟弟的肩膀闭上眼睛。
“睡吧,明早咱们还要赶路。”
楚云珩点头,“我们只能回到镇北关,去雁归城,不能回盛京见父母吧?”
“等到了镇北关,让魏天将军帮忙给家里送一封信。”
“嗯。”
楚念予想着沈淮,正迷迷糊糊要睡着,突然被打斗声吵醒,睁开眼见一黑衣人正与北征军的几个兵士打。
这黑衣人功夫非常好,这几个兵士联合一起也不是对手,很快出于劣势。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有机会的,却没有伤这几个兵士。
“他来了。”楚云珩皱着眉头道。
“他?”
“阮凌羽!”
“他是谁?”
“泄露我们行军路线,害三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的叛徒!”说完,楚云珩腾地一下起身,剑已抽了出来,“我一直想杀了他为牺牲的将士们报仇,今日他自己送上门,必须把命留下!”
说着,楚云珩提剑杀了过去。
二人一下过了几十招,而后互踢了对方一脚,才暂时分开了。
“阮凌羽,你带着面纱做何,当真是没脸见我们这些兄弟吗?”楚云珩咬着牙道。
靖安侯稍稍一愣,“他是阮凌羽?”
“他是。”
老侯爷冲上前,指着那黑衣人,“你当真是阮凌羽?”
黑衣人长身而立,眼眸深了深,而后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英俊硬朗的脸庞。
他看了看楚云珩,又逡巡了一圈这些曾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最后目光落到了老侯爷身上。
“您竟还活着!”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
老侯爷脸色青沉,“当年你偷走了行军路线图投敌,害我三军被北金埋伏,死伤惨重,你还脸活着,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阮凌羽嗤笑,“您说我偷了行军路线图,谁看到了吗?”
“行军路线图在你身上!”
“被人偷了,这样解释也行吧?”
“怎么可能,军中守卫森严,北金细作决计不可能混进去。”
“若是我们自己人呢?”
“自己人?”
阮凌羽冷哼一声,继而看向楚云珩,“这几年,你一直追杀我,几次我都险些死在你手里。”
楚云珩握紧手中的剑,“我要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你没法为他们报仇了,因为真正泄露行军路线图的人已经死了。”阮凌羽耸了耸肩,有些可惜道。
“你少胡搅蛮缠,分明是你……”
“是大将军!”阮凌羽突然怒目圆瞪,“那一日,他借口去雁归城巡防,换了一身便衣,竟去了花街。那日我去雁归城办事,正好看到他,偷偷跟在他后面,才知他在那花街有个相好的。”
老侯爷眸光震动,“我儿、我儿已战死,你休要污蔑他!”
“污蔑?他常去那地儿,回头您拿着他的画像让里面的人认一认,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阮凌羽道。
“即便……即便大将军去了那地儿,也证明就是他泄露的行军路线图吧?”楚云珩道。
阮凌羽脸色沉了沉,“我们战败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泄露了行军路线图。当初我们绘制好以后,只有几个人知道,我每一个都怀疑过,最后怀疑到大将军身上。我这几年在金安,以给安宏当打手为遮掩,暗中调查,终于再次见到了大将军的那位相好,她是韩凛的人。”
“一派胡言!”靖安侯怒道。
“我又没有胡说,你们看过这个就知道了。”说着,阮凌羽从马背上提下一个木箱子,放到地上,打开盖子,里面赫然竟是一个人头!"
第379章护送回大荣
一个女人的头颅被阮凌羽拎出来,举到老侯爷面前。
“她,您认得吧?”
老侯爷先惊了一跳,再看这女人的人头,再次大吃一惊,“这……”
“她去军营找过大将军,您当时就知道她是大将军的相好的吧。”阮凌羽说道。
老侯爷不由往后趔趄了一步,“她果真是韩凛的人?”
阮凌羽举到楚云珩面前,“你能认出她来吗?”
楚云珩皱起眉头,仔细想了许久,接着眼前霍然一亮:“有一次我追杀你,你把我带到了兵部衙门前,正好韩凛从里面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属下,其中有一女子,好像……”
楚云珩再看了看这人头,换了个说法:“就是她!”
“当时我故意带你过去的,为的就是让你看清这女人的样子,所以我没有说话,更没有泄露行军路线图。”阮凌羽说到这儿,脊背挺了起来,“我弟弟也在北征军里,他战死了,所以我是为自己证清白,更是为我弟弟。”
“当时我追杀你,你为何不说?”
“我要当面跟侯爷对质!”
靖安侯闭了闭眼睛,“这混账,他……他枉为人啊!”
楚念予其实已经记不得大爷的样子了,只还记得上一世大夫人临死前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能把她和大爷的衣冠冢合葬,下辈子她不想和他做夫妻了。
当时她不解,现在想想,许是大爷性本风流,让大夫人对他死心了。所以他战死后,大夫人闭门不出,宣称养病,侯府的天塌下来,她都不管。
阮凌羽说完这些,将这女人的人头留下,然后就离开了。
他说:“余生我就想吃喝享乐,什么壮志,什么报国,大荣负了我,我又何须为它洒热血。”
这件事对老侯爷的打击很大,已经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他年纪大了,还要赶路,这样可吃不消。
这日中午,一行人在茶棚歇脚,楚念予见老侯爷又没和大家一起坐,而是在路边靠着一棵树坐下了。
她拿了两个包子,端着一碗汤过去了,“您多少吃点吧。”
靖安侯耷拉着眼皮,闻言掀开看了楚念予一眼,继而背过身去,“我不饿,拿走吧。”
楚念予绕了半圈,仍面对老侯爷,“您是不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老侯爷沉了口气,“我是真难受!”
他锤了锤胸口,“我养了三个儿子,很小就带他们进军营历练,对他们抱了很大的希望,可一个个的都不成器!但,我更没脸面对这些受尽磨难的孩子们,还有那些死去的将士,十万大军啊,还活着几人。”
楚念予没法安慰老侯爷,因为她不能违心的说他没有错。
“如果您觉得愧对他们,就将他们带回镇北关,让他们能堂堂正正回去见自己的亲人吧。”
老侯爷点头,“这是我欠他们的。”
“所以您得吃东西,得好好活下去,这样才能补偿欠他们的。”
老侯爷怔了一怔,还是接过了一个包子,“老三,他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吧?”
“他死了。”
“……”
“我再不想提他。”
老侯爷长叹一口气,“我立过那么多功,自以为多了不起,却没有教好三个儿子。”
楚念予将手中的汤碗放下,“您别想那么多了,为难自己也没用。”
接着,他们进入南州,因为北金和大荣关系缓和,边关盘查并不太严,所以他们顺利的出了关。
楚念予回头望了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扬起马鞭,继续赶路。
在一百里外和先走的将士们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荣镇北关走。
日夜兼程,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镇北关外的乱葬岗。
几百死里逃生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座座坟头,绵延数里,竟一眼望不到头。
而因为风沙的侵袭,这些坟头都快被夷为平地了。
“为什么把他们仍在关外,不把他们英灵送回家?”有将士声音颤抖的问道。
每一座坟头下就是一位北征将士,他们死在战场上,死在与敌人的厮杀下,为的是保天下太平。
可牺牲后,却被葬在乱葬岗,大多连墓碑都没有。
看着这些坟头,不少将士哭了出来,悲愤的,哀痛的,无奈的,憋屈的,各种情绪。
老侯爷走过每一座坟头,走到日暮,终于停到一个坟头前,那坟头是有墓碑的。
他伸出手颤巍巍的指向那墓碑,“把他刨出来,他没资格和众位将士丧在一起!”
楚念予和楚云珩跑过去,看到墓碑上写的是谢子勋也就是侯府大爷的名字。
“侯爷……”楚云珩想劝老侯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