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谢离渊的怒斥,也听到那些人叽叽喳喳的驳斥。
眼看着愈演愈烈,我再也坐不下去。
若是出了人命,我这客栈怕是也开不下去了。
门开,我嘴角挂着笑,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伙人,笑声道:“大晚上的,几位客官这是做什么呢?小店庙小,几位若是想要切磋一下拳脚,还得麻烦各位挪个地,要不然,妾身只能请衙役们过来给各位做个见证了。”
我笑意盈盈的走到两伙人中间,没有看谢离渊,背对着他,迎上几个大汉青白交加的脸,轻声道:“几位的话,妾身在屋内听得清楚,妾身虽是个小女子,但也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要是几位想要尝尝牢饭的味道,妾身虽只是个小小掌柜的,却也是可以帮帮你们的。毕竟,妾身裙下之臣众多么……”
“哼!你等着!”
我看着那些人离去,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去。
“阿樱……”
“这位客官,虽然我不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何意思,但是看您的样子,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您自重。”
我越过谢离渊,走进卧房。
“阿樱!你是真的不记得我,还是不想记得我?”
谢离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垂着头,心中情绪翻涌,最后终归寂静。
“这位客官,您的话妾身听不懂,夜深了,该休息了。”
我果断的将门关上,看着映在门上久久不曾离去的身影,我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谢离渊啊谢离渊,我们互相放过不好么?
你做你的首相,我做我的村妇,永不再见,永不牵扯,这才是最适合我们的不是么?
不知何时,我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惶惶入睡。
再睁眼时,已是天亮。
梦中的一切恍若隔世,半年,我离开京城半年,从未梦见过同谢离渊的以往,却不想在他来的第一夜,那些我以为遗忘了的记忆,尽数展现在梦中。
原来,我不过自欺欺人。
原来,我从未忘记。
苏樱啊苏樱,你该忘了的。
我不断的告诫着自己,警醒着自己。
我在卧房内足足呆了半个时辰,才整理好心情走了出来。
像是大敌当前般,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等看到谢离渊,做出一副从未认识的姿态。
可整整一日,我都不曾见过。
“……青珣,昨日来的那位客官可是退房走了?”
我看着穿梭在大厅中,四处伺候着的小厮开口问道。
“掌柜的说的是哪位?昨日可是有不少人来投宿呢!”
青珣说着,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打趣,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敢打趣我?青珣,你的工钱是不想要了吧?”
我威胁着,青珣果然露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别别别!掌柜的,小的说就是了,工钱可别扣啊!那位客官一大早就出去了,不过房倒是没退,还留了不少的押金。”
闻言,不知为何,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对了,掌柜的,那位客官还给您留了封信,不过青珣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
青珣说着,而后钻到柜台后面,翻找出来一封密封的塞到我的手里,然后就被客人叫走。
我看着手中的信,却只觉千斤重。
苏樱,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是说过装作不识吗?你不是不想和他再扯上关系了么?
我心中自问着,可手却不受控制的打开了那封信。
熟悉的笔迹跃入眼眸,一如谢离渊的人,锋利苍劲——
“阿樱,我知你从未忘记,也知你不愿见我。我回京了,我留下来的房钱足够包下那间房一年。不论如何,我希望当我再次去寻你的时候,客栈还在,房间还在,你还在。”
谢离渊……走了?
我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慌乱的冲上楼,寻到谢离渊下榻的房间,站在门前,却忽然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
谢离渊真的走了么?还是连这封信也不过是他又设下的一个计。
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因为他的几句话,再次沉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大抵说的就是现在的我吧。
我心内苦笑着,手中的信已然被我捏的满是褶皱,就连上面的字迹都变得不清。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怔然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我不是不想见到谢离渊么?
他如今走了,不是正合我意么?
我还在奢望什么?
苏樱,你什么时候能彻底的清醒?!
我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直到所有的理智回归,我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
谢离渊,我不要再被你影响。
“掌柜的?那位客官是走了么?那剩下的房钱怎么办?房退还是不退啊?”
青珣清亮的声音响起,却在看到我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退了,剩下的房钱给你了,当是打赏!”
我冷声说着,转身坐在门口的摇椅上。
谢离渊,要走的是你,我凭什么要帮你留着!
我负气的想着,可真当青珣要去清扫房间的时候,我却迟疑了。
“掌柜的,那我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啊?”
顶着青珣嗔怪的目光,我咬了咬唇道:“算了,我来吧,你下去伺候吃饭的人吧。”
我将青珣推了出去,靠在门板上,看着卧房的一切。
明明是同其他一模一样的的地方,却偏偏因为谢离渊,变得不同。
我蹲在地上,眼眶微热。
我知道我依旧爱着谢离渊,在这段爱情中,我从来都是卑微的一方。
即使知道真相后,我所求的也只是让他放过我。
现在亦如是。
只要谢离渊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我自以为坚固的心墙便会霎时土崩瓦解。
谢离渊能轻而易举的进去,而后潇洒离去。
“谢离渊,你凭什么……”
我喃喃自语,可他永远听不见……
这是谢离渊离开的第三天。
我终于从那种不自知的状态中回神,靠着摇椅,静静的看着天边晓云。
“掌柜的,可还有房?”
熟悉的清越声音响起,我抬眸看去,心中却不知是该笑还是如何。
“谢重熹,你和谢离渊是说好的么?”
看着谢重熹眼中闪过的诧异,我笑了笑起了身道:“没什么,住多久?”
“半月。”
谢重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点了点头,抬手将青珣唤了过来:“天字房可还有?”
“诶?这位客官又回来了?你定的那房还给你……”
“青珣!”
我低声呵住了青珣的话,我知道他是将谢重熹认成了谢离渊。
“天字房还有么?”
青珣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生气,结结巴巴的回到:“没了,什么房都没了,就只剩那间……”
青珣犹犹豫豫的看着我,我恍然。
是了,这几日生意极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谢离渊定下的那间房。
“……将那间房收拾出来,给这位客官。”
我没有迟疑太久,便做下了决定。
我不知道谢重熹来此是为了什么,就如同我不知道谢离渊来此究竟是偶然还是算计。
谢重熹跟着青珣去了楼上,我兀自转身回到了那张摇椅上。
烈日西下,只余些许残阳如火,烧的云色橙黄。
“郡主……”
谢重熹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我回眸看去:“这里没有郡主,只有苏樱。”
“……阿樱。”
闻言,我愣了一下,何时开始,谢重熹也将我唤做阿樱了?
“这位客官,妾身与你不算熟识,阿樱二字着实不该出自你口。还是请您跟着别人一般唤我一声掌柜的,便可。”
“父亲去了。”
谢重熹没有接我的话,反而是径自择了个话题,却惊得我差点从摇椅上摔下来。
“你说……什么?!”
“父亲十日前在河洛镇去了。”
谢重熹站在我身旁,眼中不悲不喜,恍若他口中那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陌生人。
“……节哀。”
我说不出任何的劝慰话语,心中却在想着,难道这便是谢离渊那般急切回京的原因么?
“阿樱可知父亲是如何去的。”
谢重熹的话让我有些发愣,他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谢父不是病死了,而是别人害了一般。
不过想一想,谢父想来身子康健,半年前见时,虽然神色有些疲惫,但是身子骨还硬朗,断是不能说没就没的。
“……阿樱不知,也不愿知晓。这毕竟是客官家里的事,与苏樱无关。”
我从摇椅上起身,看着神色不明的谢重熹,缓声道:“妾身忽然想起厨房还有些事要做,就不陪着客官闲聊。”
我抬步离开,背上是谢重熹深重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又或者他认为谢父的死与我有关么?
一连几日,谢重熹再也未找我说过话。
只是每日我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时,他便会自顾的扯过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
虽然不声不语,却不容忽视。
而我也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到后来的习惯。
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身边陪着,心中总归是有些安稳的。
这是谢重熹下榻我这间客栈的第八日,没了前些日子的烈日,阴雨绵绵,久违的雨季终于到了。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是秋日。
天高气爽,稻香绵绵。
我经历了秋的萧瑟,冬的彻骨。
而现在,也看到了春雨淅沥,绵绵不断。
我将摇椅搬到了屋内,站在门口伸出手接着檐上的落雨,冰凉。
雨势很大,像是起了雾般看不清行人。
我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干脆想要回去补一觉。
我转回身,打了个哈欠朝着楼梯而去。
却不想,几日不曾说过话的谢重熹突然开口。
只一句话,便叫我不得不停下。
“阿樱,你真的不好奇父亲是如何去的么?”
我静默,站住了脚,背对着谢重熹道:“这位客官,妾身说了,那是您的家事,与苏樱无关。”
“那离渊呢?哪怕他死了,也与你无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