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爸领回家那年,宋涧生只有十四岁。
他身影清瘦,穿着不合身的旧衬衫,鞋子脏脏的,抿着嘴站在客厅里,极力地藏起眉眼间的局促不安。
我站在楼梯上,对视几秒后,他率先撇开了头。
阴郁敏感,自尊又自卑。
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对于他的到来,我说不上欢迎,也说不上排斥。只要不是我爸的私生子,一切都没问题。
宋涧生只比我大一岁。
其实他早就该上大学了,但是因为我,他多念了一个高三。
我和他勉强也算青梅竹马。
结婚后的宋涧生,人忙话少技术好,除了没有爱情,我们俩可以说是完美婚姻。
契约婚姻的第十年。
我偶然间发现,他好像暗恋我很久了。
而就在发现这个秘密的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回到了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怎么说呢?
看着端着小蛋糕的宋涧生,身量挺直,侧脸清俊。
我不打算换个老公。
踢掉鞋子,我用脚尖去勾他的腰。
「好累。」
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张了张嘴:「……我要你喂我。」
宋涧生的眼神很冷。
与我对视良久,他率先败下阵来。
小蛋糕喂到一半,宋涧生浑身一震,抓住我乱动的脚,他声音又凶又冷,带着浓浓的警告。
「许皎皎。
「你最好老实点。」
好吧。
我耸耸肩,收回脚尖。
宋涧生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冷着一张脸,继续给我喂小蛋糕。
我伸手推开,歪头看着他:「你也吃啊。」
宋涧生默了默,拿着勺子的手指修长有力,一口一口地吃着剩下的蛋糕,他喉结耸动,嘴角沾上一点奶油。
真可口。
我不是在说蛋糕。
恶劣地笑了笑,我好奇地看着他:「宋涧生,你用了我的勺子……这是不是间接接吻呢?」
宋涧生捏紧勺柄,满脸隐忍:「许皎皎。」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不,不是。」
探过身,将他嘴角的奶油舔净,我满意点头:「……这才是间接接吻。」
宋涧生背脊僵硬,俊脸上,一丝羞恼的神色飞快闪过。
他的忍耐力,可真好。
即便到了这种程度,他也只是眼神变凶,却没有任何反应。
哦不。
其实也有反应。
我选择了收敛,开始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好凶啊,宋涧生。
「明明你也很喜欢啊,不是吗?」
宋涧生绷紧了脸:「……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态度?」
「许皎皎。」他的脸色有点难看,「我不是你的玩具。」
啧,十九岁的宋涧生,真不经逗。
偏偏我忍不住就想使坏。
「你当然不是玩具。」
我收敛了眼里的笑意,神情认真起来:「你分明……是我的童养夫啊。」
很好,宋涧生成功被我气跑。
看着他走路时的别扭姿态,我总算舒服了一点。
其实我还在生气。
他喜欢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看着他的背影,我冷笑一声。
行。
那就继续憋着吧。
其实宋涧生不用担心,我的分数并没有他预计的那么低,完全可以去 S 大。
重来一次,我也没换专业。
从前我以为,他固执地要我去 S 大,是为了向我爸妈表现自己的价值。
但现在我突然明了。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把我捆在身边呢?
填完志愿的第三天,宋涧生打算回一趟家乡,毕竟他离开了五年,也确实该回去看一看。
记忆重叠。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一个我。
天南地北,跨越大半个中国,我赖着他,来到了一个叫作恩镇的地方。
一个旧旧的小村镇。
它没有 S 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有几条窄窄的马路,和几盏不明亮的路灯。
宋涧生拿着行李,停在一处老屋前。
这个老屋很大,也很宽敞,我知道这是他外婆家。
因为至亲走得都太早,他很小就被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在别人家里讨生活。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他才会那么狼狈。
宋涧生忙进忙出,将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我躺在藤椅上,摇来摇去,打量着房梁上的木质雕花。
我许皎皎十指不沾阳春水。
宋涧生却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老屋很久没住人我理解,但和宋涧生独处的第一晚就停电,是我属实没想到的。
黑暗中,我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我要洗澡。」
宋涧生知道我的习惯,每天都要洗澡,停电也阻止不了。
他找到蜡烛,点燃后默默地去给我烧洗澡水。
兑好洗澡水,他转身就要离开,我懒洋洋地扯住他袖子:「……不许走,我怕黑。」
宋涧生举着蜡烛的背影一僵。
四周极其安静,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许皎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我脱下百褶裙,漫不经心地扔到旁边的木盆里:「……我说我怕黑啊。」
衣物擦过皮肤,发出细碎的动静。
宋涧生的呼吸明显加快许多,再开口时,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警告:「许皎皎!」
啧。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喊得这么凶,却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我理了理头发,没心思管他。
舀起一瓢水,从肩膀上淋下。别的先不说,兑洗澡水这活儿,宋涧生干得是真不错。
不过听见水声,他都快疯了。
嘻嘻。
可能是没想到我真敢这么干吧。
我承认这几天欺负宋涧生的次数,确实有点频繁。
他好像每天都在生气。
不过我早习惯了。
和他纠缠了那么多年,宋涧生从来就没对我笑过,不管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喊我「许皎皎」。
这实在叫人不爽。
院子里,宋涧生坐在桂花树旁,正在洗衣服。
他手臂上有着不太夸张的肌肉,洗衣液捣出的黏糊糊泡沫沾在上面,莫名透出一丝贤惠的意味。他看起来很健康,肤色不白,却也不算黑,很有少年的朝气,眼神却凶郁。
十年后的宋涧生,我确实玩不过。
但眼前的这个宋涧生,他只有十九岁,鲜嫩多汁,浑身都泛着青涩的气息,倔犟得像一匹小野马,除了尥蹶子,什么都不干。
如果我是十八岁的许皎皎,那还真拿他没办法。
可我不是。
慢悠悠地向桂花树走去,我在他身后停住脚步,然后理直气壮地趴在了他背上。
搂住宋涧生的脖颈,我忍不住在他耳边抱怨:「……宋涧生,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连名带姓地叫我名字。」
我眼神苦恼:「你怎么不叫我皎皎呢?
「实在不行,宝贝也不错啊。」
宋涧生背硬得像钢板,他右手紧紧捏着一团布料,手背上已经绷出了青筋。
深呼一口气,他站了起来。
「许皎皎!」
又来了又来了。
我充耳不闻,仍旧挂在他身上晃荡,蹭了蹭他的脸颊,我继续逗他:「……宋涧生,你叫我一声姐姐好不好?我给你买糖吃啊。」
宋涧生不敢碰我的腿,只敢口头警告道:「许皎皎,你别太过分!」
许皎皎,你别招惹我。
许皎皎,你最好老实点。
许皎皎,你别太过分。
他常对我说的话,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三句。
不过我向来是充耳不闻。
搂着他的脖子,我不依不饶:「宋涧生,你不许对我这么凶,我不喜欢!」
宋涧生没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