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铮说着，语气很轻，：“为了救人，她一天工作18个小时，片刻也不停歇。”
“在她身上，我能真实的感觉到手术刀的分量。”
“每一刀都要挽救生命，沉重如山。”
米歇尔听着，眼眶通红。
谢铮抬起手，遮住双眼。
“后来我们被困在了村里，物质只够坚持两天，但我们硬生生扛到了五天。”
“弹尽粮绝的那天，村里又发生了余震，她深入废墟，救下一个婴儿，自己却……却被埋在了下面。”
米歇尔听着伸手触碰赵恬恬的脸，尸体冰冷的触感从指尖钻进心里。
他只看见她身上青青紫紫，到处都是擦伤。
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完好的地方，只有脸是干净的，就像是睡着一样。
“拿除颤仪来。”米歇尔冷声吩咐。6
谢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米歇尔忍不住怒吼：“给我拿除颤仪和起搏器！”
“米歇尔，我们抢救了很久，她的心跳已经停了！”谢铮眼眶通红，声音嘶哑。
赵恬恬死了，他比谁都难过。
那天要不是他让赵恬恬一个人去救人，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米歇尔猛的上前，抓住谢铮的衣领。
“去拿！给我去拿！”
谢铮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泪水从眼角落下。
他挣脱米歇尔的桎梏，从隔壁的的帐篷里拿来的除颤仪和起搏器。
米歇尔接过自动体外除颤仪，通上电后，撕开电极片，放在赵恬恬的右锁骨下方，左侧电极片放在左胸下外侧。
等机器语音提示：“不要触摸患者，正在进行分析”时。
米歇尔退到一边，焦躁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除颤完成后，他开始给赵恬恬做心脏复苏按压。
可不管米歇尔按多少次，来回换机器。
躺在床上的赵恬恬始终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每次机器响，米歇尔都满含期望，但最终也只有失望。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折腾到筋疲力尽也不肯放弃。
看不下去的谢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米歇尔的脸色顿时灰败了下来，泪水止不住的砸落在掌心。
他颤着手，把赵恬恬的衣服合上，似是终于接受了挚爱死去的事实。
“别生气了……快醒过来好不好？”米歇尔拿起她的贴在脸边。
他的手颤抖着，说出话都不连贯：“我……不该让你等，我应该早就和你……解释甘棠的事。”
“如果……”我早点说清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人总是喜欢假设，可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
所有的人和事，都怕一个等字。
怕有空再说，怕回头再聚，因为通常等着等着，就了无音讯。
“我带你回家。”
米歇尔红着眼，一个正面都没给谢铮，
他将雨衣脱下，盖在赵恬恬的身上，奋力去拉直边边角角，尽量让她不被雨淋湿。
接着躬身拦腰抱起赵恬恬，朝着帐篷外走去。
偏偏此时，谢铮拦住了他：“你不能带走她。”
米歇尔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谢铮偏头，躲过他质问的目光：“她在大学时签订了遗体捐赠，器官要摘出来……”
这话如雷一般在米歇尔的耳边炸响。
他眼里的悲伤被怒气取代，手紧握成拳。
赵恬恬和自己夫妻一场，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连尸体都不能拥有。
南方的雨带着特有的湿冷，寒意直往米歇尔的骨头缝里钻。
谢铮深深叹息了一声，“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是她的遗愿。”
“遗愿？”米歇尔眼角又渗出泪来。
他轻声反问：“那我呢？”
无人应答。
南城阴雨连绵，仿佛也在为这一城的人悼念。
帐篷外的风呼呼的响，米歇尔就站在赵恬恬身旁，可他却觉得这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米歇尔的表情有瞬间无法控制的崩溃，心痛的连气都踹不过来。
他又问谢铮：“她没有话留给我吗？”
谢铮对两个人的记忆还停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的米歇尔和赵恬恬还是学校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
所以他也很意外，为什么赵恬恬没有话留给米歇尔。
谢铮张了张口，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米歇尔顿了一瞬，而后泪流满面。
有时失望是比不爱了更可怕，更令人心如死灰的一件事。5
赵恬恬或许还爱米歇尔。
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她的爱早就在日复日的失望里消磨了。
米歇尔无从得知赵恬恬的想法，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沉寂间，谢铮抬手从内衬靠胸口的一边拿出张纸。
那纸叠的整整齐齐，递到米歇尔手上时，温热的烫手。
谢铮的珍视不言而喻。
米歇尔此刻没精力和他计较，他颤手打开。
入目是赵恬恬飘逸娟秀的字迹。
上面只有两行字：“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但我更是医生——赵恬恬。”
一行写了赵恬恬的执念。
一写了赵恬恬的信仰。
没有米歇尔。
他兀的想起进医学院时，他们在国旗底下立下的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我宣誓：志愿献身医学，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赵恬恬做到了，用生命捍卫承诺。
米歇尔一直都知道她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热忱，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赵恬恬来说也很重要。
没想到她连只言片语也没留。
米歇尔捏着遗书的指骨发白，泪水砸在纸上，晕开无尽的悲伤。
“我想和她单独呆一会。”
谢铮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米歇尔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放声痛哭。
各异的情绪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难以接受过后是无尽悲伤悔恨和愧疚。
痛他刚决定和赵恬恬重新来过，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悔他当初为什么为了升职抛下赵恬恬去了京都。
愧疚他如果坚守本心，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分道扬镳。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失去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残忍，但无论活着的人承不承认，事情都是这样。
天色渐暗，那束掉落在地的香槟玫瑰已经溅满了泥点。
米歇尔回过强忍身上的冷意起身，转了几个帐篷后找到谢铮。
“把书黎要捐赠的所有手术安排都给我。”
谢铮看着他红肿的眼，轻声劝说：“你来的太晚了，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阻止。”
米歇尔的声音又哑又沉，整个人都没了来时的丰神如玉。
眼神也像蒙了尘，遮住了往日的光彩。
他哽了又哽，才说出一句：“我要主刀。”
淅沥沥的雨砸在石板上，小小的水坑里倒影着重建后的灾区。
谢铮答应了米歇尔。
赵恬恬所有的捐赠手术都由他主刀。
米歇尔留在了南城，这里的临时医院刚刚搭建好。
他加入了支援的队伍，给自己排了一个接一个的手术，不眠不休。
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将麻痹自己，这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他没有去京都，赵恬恬也没去赈灾……
谢铮看着米歇尔眼底的淡青，忍不住出言劝说：“你这样下去，还不到书黎捐献手术，人就垮了。”
米歇尔别过视线，绕过他往办公室走去：“我还要查房。”
谢铮立即上前，伸手将人拦住：“你今天已经查了两次房了。”
“让开。”米歇尔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浓浓的疲惫，没什么威慑力。
“她那么爱你，要是看见你这样，一定会难过的。”
谢铮说着，拿过他手里的病理本：“再不休息，书黎的捐献手术，我只能麻烦别人替你做了。”
闻言，米歇尔睨了他一眼。
但好在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开。9
太平间内。
米歇尔靠在墙边，眺望着赵恬恬躺着的地方。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但眼里的低落却快要溢出来。
失去爱人的痛苦并不是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刻。它会藏在时间的深处，当你某一刻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时，过去美好的记忆就会裹挟着刻骨铭心的痛意袭来，逼的人窒息。
恰如此时此刻。
米歇尔看了会，心里就涌上密密麻麻的痛，像被蚂蚁啃噬。
根本无法去想，余生没有了赵恬恬，他该怎么活下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他的思绪：“景川！”
甘棠站在太平间门口，轻声叫他：“我来找你做复诊了。”
米歇尔偏过头，神色莫名的看她一眼：“你为什么站在门口？”
“我……”甘棠支支吾吾，“里面又黑又冷，我害怕。”
米歇尔心情不好，神智却无比清醒。
他定定的凝视着甘棠：“你怎么找到这的？”
甘棠站在光下，一双眼如含秋水，纯洁又无辜：“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你在南城，我就来了。”
米歇尔“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没有和你说书黎的事情吗？”
甘棠脸上的表情僵住，半响后才回答：“没……没有啊。”
只字不问赵恬恬。
米歇尔也没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抬手指了指床上的赵恬恬：“她就在那儿，你不是她的闺蜜吗？应该进来看看吧。”
甘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里闪过心虚和恐惧。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米歇尔全程都没挪过地，他目不转睛的审视着甘棠。
两人像是无声的对峙着。
良久之后，甘棠败下阵来，她攥紧了手指，走进太平间，一步一步走到赵恬恬面前。
纵使甘棠没把赵恬恬当朋友，此刻也骤然红了眼。
她捂住嘴，立即转过身，不断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可愧疚完之后，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一丝庆幸。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书书，别怪我，你死了比活着更让我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