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阴晴不定,对傅瑾珩的态度难以揣摩,长公主不敢拿整个公主府的人命冒险,当下便赶紧进宫了。
盛枳刀抵着脖子,任凭冷风吹,冻得浑身僵硬,她咬牙撑着,一刻不敢放松。
这样过了许久,木槿来了。
“夫人,七爷回府了。”
盛枳猛地松了口气,继而身子一软靠到木槿怀里,“他怎么样了?”
“还……还好。”木槿隐忍着什么说道。
“那就好。”盛枳点了点头,继而晕了过去。
梦到上一世,那也是个冬天,他出征回来,夜里潜入侯府,将她给偷了出来。
兰院里,他将她抵在床上,发狠的缠绵。
事后他说:“我得了疫病,那时候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命令江云让他一定要把我的尸体运回来,得让你看到,让你给我哭一场。”
“我为什么要哭?”她偎在他怀里,身子微微颤抖着,为他那句‘活不成了’。
“你欠我的。”
“我哪里欠你了,分明是你……总强迫我。”
“老子不强迫别人,只强迫你,那便是你欠我的。”
“无赖!”
“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把你娶回家的。”
因为这句话,她就一直等着,等着,终究没有等到。
而他得了疫病,确实活着回来了,但留下了咳疾,身子越来越弱,后来便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也因此,之后他丢了军权,一腔抱负再难施展。
再次醒来,盛枳发现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望着床顶的雕花,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乞丐那句话。
“他去求义父了,跪下求的,说要娶你。”
张大娘和谨烟正围坐在火炉前做棉衣。
“哎哟,外面的雪下的老大了,一脚下去快没过膝盖了。”
“可不是,今年格外的冷。”
“西院那家到底没走成,正准备过冬的衣物和炭火呢,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过冬的东西。”
“他家也是怪了,前两天明明能走的,为何一直不走?”
“谁知道呢。”
盛枳听着二人闲话家常,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而后唤了谨烟一声。
“姑娘,您醒了!”
谨烟满脸喜色的上前,将盛枳扶起来,“您睡得很沉,奴婢都舍不得叫醒你。”
“木槿呢?”
“木槿已经回陆府了,她给您留了一句话,说让您安心,七爷会来看您的。”
盛枳点头,能帮他的,她已经尽力了,不负他为她顶罪的情意,至于其他的,她帮不上了。
帮不了,便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午后,外面的雪停了。
盛枳从屋里出来透气,这场雪的确下得很大,谨烟、子衿和张大娘三人一起清理院中的积雪。
盛枳见东厢房门吱一声开了,晏姨娘露出头来,看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
她很少出门,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等孩子出生时,不定会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盛枳想着将晏姨娘安置到尼姑庵里,不想她刚走过去两步,那门哐的一下又关上了。
盛枳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过去,不经意扫到墙边那棵紫薇树,见上面竟又挂了一只风筝。
她怔了一怔,忙让子衿给她取下来。
风筝没有被雪压着,应该是大雪过后落到那儿的,也就是刚挂上的。
风筝两面没有字,盛枳想到什么,忙让子衿扶着去了东边那院门前。
门上落锁,说明这院子没人住,可这风筝又怎么解释?
盛枳满腹疑惑的回到屋里,思量了片刻,让子衿去外面打听打听朝廷的消息。
“尤其是肃平王府的。”
子衿去后,等到用晚饭的时候回来,说是从前两天开始,肃平王府被京郊大营围住了,现在还是重兵把守的状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别的事吗?”
子衿想了想道,“哦,还有一件事,振威大将军李朔被抄家了,定的是谋逆的罪名。但李朔似乎一早得到了消息,带着妻女已经逃走了。”
盛枳蹙眉,振威大将军李朔早年跟肃平王征战沙场,算是肃平王的左膀右臂。
由此可推算,肃平王可能与这谋逆罪也有粘连。
“那肃平王世子呢?”
子衿摇头,“没有探听到他的消息,不过官府这几日一直在抓什么盗贼,城门查的很严,我感觉不像是抓盗贼,倒像是抓什么重犯。”
院子里张大娘说话了,说要去粮铺扛一袋米回来。打开院门,正巧碰上西院那老太太。
“哎哟,雪地里这么滑,您拿着食盒这是去哪儿?”
那老太太可能耳朵聋,张大娘跟她说话的时候,特意提高声量,而老太太也大声回话。
“买……买糖饼,我女儿想吃。”
“糖饼早上才有,现在没了。”
“这样啊,那我就不去了。”
“我晚上做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不敢劳烦不敢劳烦!”
“没事,邻里邻居的,您老人家快回去吧。”
声音远了,张大娘也走远了。
盛枳沉思片刻,让子衿扶着她出门。来到院门口,她躲在门扇后,见那老太太提着食盒又出来了,左右提防着,经过他们这院,再过去西边,拿出钥匙,偷摸打开了锁子。
老太太将食盒放到里面,赶紧又锁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盛枳一下想通了,来到西边那院门前,深吸一口气而后敲了敲。
里面寂静无声,盛枳小声道:“是我。”
过不久,一把钥匙递了出来,子衿接过打开锁子。门自里面打开,陆长安站在那儿,已没有往日清风朗月的气度,衣服残破,神容颓废。
见到盛枳,他勉强笑了笑,但依旧温柔。
这一整日,盛枳惴惴难安。
刚躺到床上,便听到撞门的声音,哐哐的几声,震得她心扑通乱跳。
谨烟匆匆进来,顶着雪碴子,带着满身寒气,脸色青紫交加,眼里满是慌惧之色。
盛枳让谨烟给她披上大氅,匆匆出了门,但见东邻院外齐刷刷站着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腰挎弯刀,气势凛然。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我女儿还在月子里啊!”
一声悲怆的急呼,让盛枳打了个冷颤,急忙忙往东边走去。守门的是江远,看到她愣了一愣,屏退上前的锦衣卫,放盛枳进去了。
进了院门,但见院中围了一圈锦衣卫,弯刀出鞘,刀刃泛着冷光,将妇人一家老小围在当间。
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被一锦衣卫用弯刀架在了脖子上。
雪簌簌下的急,风呼啸而过。
盛枳看着几步远的那个挺拔的背影,他披着玄狐大氅,伫立于风雪之中,一身杀气,似乎比这数九寒天更冷,更让人胆寒。
傅瑾珩……
盛枳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他的名字来。
“哇哇!”妇人怀中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分外凄厉。
“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狗奴才,我跟你们拼了!”一青壮年,许是妇人的哥哥,气愤之下起身朝傅瑾珩挥拳冲过去。
然下一刻,整个人被傅瑾珩一脚砸到地上。
这一脚有多重,雪碴子四溅,男人哇哇吐了好几口血,直接昏死了过去。
见此一幕,这一家傻了懵了。
“大儿!”
老太太哭喊一声,吓瘫在地上。
“官……官爷,我们平头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年纪大的老翁,应该是妇人的父亲,连忙磕头求饶。
领头锦衣卫横眉冷对:“再问你们一句,陆长安在哪儿?”
盛枳心猛地一颤,再看向那妇人,因肩上那沉重的弯刀,压得她直不起身子来,瑟瑟缩缩跪在那儿,脸色惨白。她一边慌乱的抱着怀中哭不停的婴儿,一边死死咬着下唇。
无助间,她看到了她,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个回合。
老翁看看女儿,一咬牙:“我不知道什么陆长安,他是谁啊,为何问我们?”
领头锦衣卫轻嗤:“嘴巴还挺严,我们既然找到这里,便是知道你们藏匿了他,少些废话,赶快把人叫出来,我们七爷没功夫在这儿跟你们耗。”
“我……我们不知道!”
领头那锦衣卫眉头一皱,看向傅瑾珩。
这时风陡然变大,风声如众鬼凄厉的哭喊。
他神色未变,甚至都没有看这一家老小,冷冷清清的吐出一个字,“杀。”
“娘,我好怕!”
“女儿,女儿,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一家人性命啊!”
“你得看看怀里的孩子!”
妇人眼看这些锦衣卫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刀,自己的家人就像砧板上的肉,完全反抗不了,只能挣扎着等死。
而面前这个男人,初见时,她以为他拎着一包点心走来,一身威严,但笑得很暖。他呵斥了要打她的丈夫,给女儿一块点心,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好人。
但此刻,他眉眼阴鸷,一身冰冷的杀气。
“是她!”妇人一指指向男人身后的盛枳,脱离一般喊道:“她把陆世子给藏起来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风突然停了,雪也好像滞住了。
披着玄狐大氅的男人慢慢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盛枳,神色陡然变得复杂。
而盛枳这时候也看到了傅瑾珩的脸,她不由惊呼一声,身子撑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抵住门栏。
他左脸多了一道刀疤,自山根到左边的下颌骨,新鲜的伤疤,还血淋淋的。
“陆……傅瑾珩……”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雪地里留下很深的脚印,明明只有几步,却好似走了一段很长很坎坷的路,走到她面前,他还气竭的喘了一口。
他紧盯着她,看到她从震惊再到愧疚,再是哭了。
“哭什么?”他嘴角扯了一下。
盛枳颤巍巍伸出手想触碰那伤口,但被他抓住了手。
“知道是谁划的吗?”
盛枳摇头,眼泪一滴紧接着一滴落下。
“我自己。”
她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傅瑾珩。
“所以有什么好哭的,我自作自受。”
“傅瑾珩,我……”
傅瑾珩眼神一厉,“陆长安在哪儿?”
盛枳怔了怔,再看傅瑾珩,他眼里那阴狠,让她心惊胆寒。
“傅瑾珩要杀了我!”
“为什么?”
“只为了给肃平王府一个震慑!”
陆长安的话犹在耳边,盛枳慢慢握紧拳头,“为什么,你要杀他?”
傅瑾珩瞳孔一缩,“杀他便杀他,没什么理由。”
“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我怎么不能?”
“傅瑾珩……”
傅瑾珩将盛枳搂到怀里,揉着她鬓边的发,动作很温柔,而声音却冷极了,“乖,告诉我,你把他藏哪儿了?”
他的怀抱,原应该是暖的,但盛枳此刻只觉得冷。
“我……我不知道。”
傅瑾珩一把抓住盛枳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而后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告诉我!”
他眼底染上猩红,有肆虐的杀意,但他在极力克制着,眸光颤动。
这一刻,他变得这么陌生。
这一刻,盛枳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这一刻,好似他真的会杀了她。
盛枳抓住傅瑾珩的手,他的手太冷了,于是放到怀里暖着。
“傅瑾珩,不要这样,你快要失去理智了。”
傅瑾珩低低笑了一声,继而一把将盛枳搂到怀里,冲身边的锦衣卫命令道:“去西边那院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