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些伤都是暗处的,袖子遮一遮,领子挡一挡,如钦看不见也就没关系。
人啊,没人心疼的时候也就不矫情了,反正换了最初的时候,想用一身伤换顿饱饭都没机会。
如今我换来的,可是比一顿饭宝贵得多的东西,那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文曲星,亮得一个小小的临风镇根本装不下他。
他爹是大昭最年轻的探花郎,他也许会比老爷更厉害。
起码李茹自从无意中见过他,对我的态度就突然诡异了起来。
那是一个午后,如钦跟同学买纸笔路过李府,就让人叫我出来说了两句。
他怕我在李府被人欺负,不是第一次刚巧路过了,就这次,偏偏被李茹撞见了。
他有那样出众的爹娘,自己自然也是极出众的,才十三岁的年纪,就有了些许芝兰玉树的味道。
李茹是个急脾气,如钦走了没有一刻钟,就试探着问我:「繁星,那真的是你弟弟吗?你们长得也太不像了吧。」
在李府四年,她一个声调的变化,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惜了,如钦的妻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品行。
因为夫人一定不喜欢心肠不好的儿媳妇。
我转了转帮她抄书的手,语气冷淡:「小姐说笑了,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运气没有阿弟好,没能继承爹娘的长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一把夺过我的笔:「别抄了,坐下来聊聊,这东西以后还是我自己抄吧,才能记进脑子里。」
进府四年,我从早间见到她起,到傍晚出府这五个时辰,哪怕是午食,她也从未让我坐过。
不过没关系,这四年我仿她的笔迹帮她做课业,也算偷了不少师,一个诗书完全没读进脑子里的富家小姐,将来的丈夫,怕是如不了李家和她自己的愿了。
我这个人,一向记恩也记仇,该报的,全都喜欢自己来。
我以为李茹只是看如钦长得好一时兴起,却没想到少女怀春的小丫头真的上了心,她竟然扮男装偷偷跟着我回家。
被我发现了,直接挽上我的胳膊说:「姐姐,我们认识这么久我都没去过你家,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还没开口拒绝,如钦先阴着脸出来了。
他看了看我们缠在一起的胳膊,皱着眉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位公子,请你对我阿姐放尊重一点。」
大小姐除了去京城那次,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一下被他阴沉的脸唬住了,眼里包着泪:「我、我是李家的小姐,才不是什么公子,你少吓唬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她跑了,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了,我们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如钦也不再是那个人事不通的小少爷。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一居室里用帘子隔开的两张榻,盘算着这些年为他上京打点攒的银子,肉痛了又肉痛,才咬着筷子开口道:
「街头的李裁缝要回乡了,他的房子会空出来,不如我跟房东讲一讲,留给我们,你看怎么样?」
是啊,男女七岁不同席,尽管舍不得,也该租个两间屋的房子了。
如钦不解地看着我:「阿姐不是说我以后要花很多钱,能省的地方都要省吗?」
那是换这间房子的时候跟他说的,他刚读出成绩,我想着哪怕律法准他考试的资格,但有萧家的旧案在,要打点的地方总归比别人多,便连对他的生活都小气了起来,只想着多攒点钱未雨绸缪。
但现在我们不小了,再过两年,他该议亲了,我这样的身份,好人家的姑娘会介意,是该注意分寸。
我笑着答道:「刚刚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今年十四岁,早该注意了,这些琐事不用你操心,阿姐会处理好的。」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道:「也好,我们毕竟不是亲姐弟。」
我以为他伤心了,慌忙道:「胡说什么,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可答应过我,百年之后要让我入萧家祠堂的。」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在流转:「繁星,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你要记得,况且,谁说只有血缘至亲才能入祠堂?」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过心头。
李茹没被那天的事情吓退,依旧隐隐巴结着我,话里话外地谈到如钦,甚至跟李夫人说读死书会成书呆子,让我陪着她多出门踏青找灵感。
她难得这么上进,喜得李夫人又给我加了月钱,看在钱的分上,我带她把周边的绿水青山走了个遍,不过条条道都绕开如钦的学堂而已。
没过几天,她就耐不住地抱怨:「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都出门了不知道转去你弟弟的学堂看看他吗?万一他偷懒不是白费你的钱。」
我假装听不懂:「小姐多虑了,他平时念书都到半夜,我只有劝他多休息的分,从来不用担心他偷懒。」
李茹被我一噎,顿了顿,忐忑问道:「他那么喜欢书吗?将来,该不会也想找个这么爱念书的吧?」
我看着她脸上期待的神情,笃定地点点头:「那当然,什么锅配什么盖,他娶的人自然也要爱念书才能琴瑟和鸣。」
「那、那你没想过那些爱读书的会瞧不起你这个姐姐吗?她们眼睛可都长在头顶上,当心欺负你。」
这……我一时都接不上话,只能满脸写着「你欺负我少了?」地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一直以来是怎么对我的,略带心虚地嘟囔着:「你别不信,你真找了那样的弟媳妇就知道,我偶尔教训教训你都是轻的,她们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才戳人心窝子呢。」
我正打算再敷衍她两句,背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偶尔欺负欺负?」
一转头,如钦满脸寒意地盯着李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枣泥糕。
有些事就是这么凑巧,我们恰好站在了这家店门口,而这里恰好有我最爱吃的枣泥糕。
我接过他手里的糕点,掰开他快掐进掌心的指甲,他却恍然未觉,依旧直直盯着李茹,重复道:「请李小姐说说,什么叫偶尔欺负欺负?」
他双眼赤红的样子让我害怕急了,大夫曾说过,他小时候的病症能转好已是少见,日后千万别刺激他。
我顾不上其他,只能半哄半骗地让他先跟我回家。
到了家,我试图给李茹的话打补丁:「你别想多了,千金小姐嘛,总有点脾气,偶尔会说我两句,不严重的。」
可如钦根本完全不听我说什么,只是强硬地拉过我的胳膊,直接把袖子往上撸,那些或新或旧的痕迹,便再也遮不住了。
他望着那些疤,将我的手箍得生疼,我却一句也不敢出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我怕我一出声,他真的会提刀出去砍人。
良久良久,久得天都从白变黑,他才放下我的衣袖,语气平静地说:「把那份工辞了吧,以后换我养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