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冷漠应道:“若不是有我的主意,你早就输了。”
抄好佛经之后,我把它们端去给静年师太检阅。
静年师太正在缝补衣袍,见着我只要我把抄好的经文放置一旁。
静年师太说:“这几日寺里修缮佛像和院墙,你每日多做些斋饭,分给工人们。”
我应道:“是,只不过院墙去年刚翻修的,怎么今年又要修了?”
静年师太笑笑:“宫里刚传来的消息,皇上下月要废后,改立由贵妃为后,封后大典就在咱们这,修缮寺庙是皇上的意思。”
我脚下一软,忽然有点恍惚了。
由心的命,真是比我的好。那人允我的位置,倒是被她坐到了。
也许是因为由心来对了时候,也许是因为她爱的人是九五之尊,他真有能力护她周全。
而我……
而我愿伴与青灯古佛,为她祈福。
我祈祷由心真能开拓盛世,实现我未能实现的理想。
由心后一封信来,终于不是同我诉说她在宫里的故事,却是问我如何医治肺炎。太后病重,太医皆无能为力,皇上将太后寝宫封锁,由心却要给她治病。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第一次提笔写了回信,要她莫插手此事。
可后一日,由心便找了理由,磨着皇上让她出宫来了。
由心见着我便说:“那可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你即修行,更应当对众生慈悲才对!”
我看着由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八年前,先皇便患有肺炎,与你说的症状相同。我将药方开与……十三王爷,治好了先皇的病,此后这药方便一直留在太医院。”
“你说什么?太医院知道怎么治这种肺炎?”由心眼神变了,她声音有些发抖:“那皇上为什么不给太后煎药……这不可能……”
由心不愿意相信,尽管她也有所听闻,皇上并非太后所出。在皇上登基后这几年,太后不安分,一心想扶自己的亲儿子十三王爷上位,可是皇上自幼丧母,太后养育他二十来年。
“他是个君王,他自该为他的利益着想,你却想他脑袋里都是人情。”我都不知该说由心什么是好,她到底是太年轻。
由心闭上了眼:“那如果有一天我也威胁到他,或是没有价值了,оазис他也会这样对我吗?”
我不敢给她肯定的回答:“到那时,你便自己留意着,想办法脱身吧。不过现在他还很在意你,你暂且不用担心。”
“不,前几日皇后来找过我,我以为她是来找茬,不想她告诉我,皇上还是太子时,有过一个心仪女子。那时皇上对她也是百般好,但后来那个女人不见了,皇上封锁了所有关于她的消息。”由心把眼睛睁开,定定地看着我:“皇后说皇上如今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和她很像。”
由心不得不担心,那样在他心上高高挂着的白月光,都能被摘下遮得严严实实,若她真是一个替代品,有朝一日皇上不喜欢她了,她的结局恐怕不会好看。
我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死了。皇后说,是皇上派人杀了她。对了,她叫吴瑰意,我在宫里不方便差人打探,你帮我找人查一下她的讯息。存在过的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1
一月期满,由心封后。由心封后的那天满城惊动,封后大典的奏乐声,盖过了我诵读经文的声音。
寺里好些还没定性的小师傅去看了热闹,回来说新后如今风光无二,凤袍加身,与从前来寺里时判若两人,就是那眉宇之间并无喜色。
静年师太问我:“你不去看看?”
我摇摇头:“上月师太才教训我,率粥如今我以明白自己是何种身份,心定了。”
静年师太笑笑,未再说其他。
我倒不再执念于那人允我,却最终未予我的后位。
也不再执念于那些早成过眼云烟的陈年往事。
我仍是担心由心。
今晨宫里的队伍短暂的在鸿远寺歇过脚,由心悄悄跑到我房间告诉我,太后已西去,可皇上为了不推迟封后大典隐瞒此讯,至今未将太后尸骨放入皇陵。
如此得来的风光,却叫由心怎么开心得起来?
由心封后确实风光,但这皇后,她当得不如意。
由心封后未过多久,坊间有了不好的传言。他们都说由心达到了目的,本就是想做这后宫之主。
因为至从由心封后,她的学堂便由他人接手,由心再未在民间出现过。
可是由心给我的信里说,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给了她无上的恩宠,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对她。
我不知如何回信,思索良久仍是不能下笔,而在这时,宫中来人了。
那太监站在静年师太面前,捏着嗓子问道:“寺里可有叫静归的师父在?圣上召其入宫。”
静年师太答道:“静归在择菜,她身体不好,恐难面圣。”
那太监挥了挥拂尘:“圣上要见的人,但凡能喘口气,咱家都得给圣上带回去。”
于是静年师太为我求得半刻梳洗时间。
静年师太不知从哪弄了几把如香灰般细腻的黄土来,她淡淡说道:“圣上召见,你且收拾一番。”
我只能应允。
我许久未进宫了。上一次进宫时,召我的还是先皇。先皇赐我佩剑,赞我鸿鹄之志,问我愿不愿意入朝为官。
那时我仍有雄心壮志:“当然愿意,承蒙皇上看得起,小民定不负您所望。”
我抱拳而立,许是因为我没有跪下,众臣皆朝我侧目。那时我年轻气盛,只觉我为什么要跪?众生平等,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他们像我一样,无论到哪都把腰杆挺直。
是后来我才知道,当一个人要在时代中逆行,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今面对着那一身黄袍,我心中毫无波澜地俯首跪地:“小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上要我起来,然后细细打量了我一番:“你就是鸿远寺的静归师太吧?朕的皇后似与你交情匪浅?”
我颔首,谦卑地答道:“皇后善良,体恤百姓,愿与老尼多说几句,是老尼的荣幸。”
皇上似不经意地说道:“怕是不止几句。静归师太,是何时入得佛门?”
“幼时被师父在街边捡去,便长在寺里。”
他看起来很关心我的身份,看来我和由心之间的事他知道了不少。
这时由心进来了,由心看到我很是诧异:“晏阙,你这是……”
晏阙乃皇上名讳,这宫里除了由心,怕是没人敢叫。
而皇上对由心确实纵容,由心这般莽撞无礼他也不怪,还主动拉着她的手好脾气地说道:“我看你总是差人去给静归师太送信,想你们关系一定很好。你这几天不是不开心吗?这后妃你都看不上,没人能跟你聊到一块,我就把静归师太请来了。”
由心犹豫好半天才说:“好吧,那你就先出去吧。”
皇上出去以后,由心拉着我的手坐下了。
我从未看过她这副模样,华贵的衣裳和珠宝,衬得她比平常稳重许多。可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孩子气。
我笑她:“在宫中敢这么跟皇上说话,也就属你了。”
由心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皱着眉问道:“你怎么扮成这副……”
我捂住她的嘴:“小声些,有人在外面听。我早先跟着十三王爷进过宫,这里有不少人认得我的脸。”
由心恍然大悟:“看来你和十三爷的收场不太好看,那是该装扮装扮。律周你这老妇人化得还挺像,你说要不我们说英语吧?这样外头的人就算听见了,也听不懂。”
她一向鬼点子多,可就怕外头的人当我们在做法事,念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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