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院判道:「此病是长久五内郁结、心血虚耗累积而成,会于病发前三日出现吐血之症,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急病发作,三日后便会不治而亡。」
张院判顿了一顿,又道:「皇上,有一事,臣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张院判磕了个头,道:「方才在来的路上,微臣听说,三日前扶云姑娘去太医院找太医,便是说皇后娘娘吐血了。」
「若是当时能及时发现,并且好好医治,或许……」
张院判没有说下去,大意明了。
玄熠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微微发紧。
半晌,他道:「退下吧。」
「微臣告退。」
张院判离开后,玄熠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最后把我拥入怀中,似乎很伤心的模样。
我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自我嫁给他至今日,已有十三载。
其中大半时日,他对我不理不睬,任人作践。
如今又是如何?
我张不开眼,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只觉得他此番作为在我看来,极其可笑。
11
「若若……」
他不断念着我的名字。
「都是我的错。」他说。
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自称。
「我以为,你只是在和我闹脾气,不想再选人入宫。」
「那时我想,你父兄已死,今后再无母家扶持,往后数十载以皇后身份在宫中必定如履薄冰……」
「我不想你犯错,却又盼着你犯错。」
「若若,这些年来,你我之间,除了君臣之礼,似乎再无其他。」
「我忌惮慕容一族,是我亏待了你,我本想,今后你父兄不能再护住你,那你便是独属于我的若若,我本想……」
他抱得很用力,似乎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如今抱着我说这些,是当真有着难以两全的缘由,还是只是他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所做的戏?
呵,就算他是真心的,我也不要。
我的心早就冷了。
「若若……」
他说了很多,用力拥着我,湿意不断落在我的肩上、背上。
随后,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那是纸张打开的声音。
他似乎看了一阵,随即暴怒地撕碎了那些纸张。
我知道他为何暴怒。
因为我已写明,我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再当这个皇后,所以,希望他能让我葬在父母坟旁,让我在死后魂魄得以安宁。
其他一应事由,由我的贴身侍女扶云主持。
这是我为偷天换日所做的准备之一。
于我而言,若是他还能念及我的希冀,同意了,到时候扶云主持我的丧仪,便能轻松将我的「尸身」换走。
若是不同意,那也罢了,只能希望之后接应的人能把我的「尸身」偷走。
若是偷不走,那便也罢了。
只是这却激怒了他。
「让扶云主持你的丧仪?想离朕远远的?」
「慕容若,你休想!」
「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别想逃!」
他不知道掀翻了什么,周遭乒乓作响。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奴才进来了。」贾宁的声音传来。
「滚……咳咳……」
「哎哟,皇上,皇上您怎么吐血了?」贾宁慌张的叫声传来,「太医!快传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
可他却依旧死死扣着我的「尸身」不肯放手。
12
「皇上这是悲愤攻心,需仔细调养。」张院判的声音传来,「微臣这就去开方子。」
「哎哟皇上,您可是把奴才吓坏了,若是您有个不测……」贾宁不断在一边絮叨,「皇上,太医说了,您需要仔细调养,皇后娘娘已经薨逝,如今您再留在这儿也不便,不如先回明心殿?」
可是玄熠只是沉默。
「皇上,您这样也不是个事啊,天下大事可都还需要您,您可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啊。」贾宁再劝。
「皇……」
「滚!」
贾宁还想说什么,却被玄熠呵斥,于是只能站在门边。
「娘娘活着的时候您不闻不问,如今人都没了,皇上您这演着给谁看呢。」扶云的声音淡淡传来。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玄熠说道。
扶云以额触地:「皇上想杀便杀吧,反正奴婢是娘娘身边剩下唯一亲近之人,杀了奴婢,正好让天下人看看,皇上是如何赶尽杀绝。」
「放肆!」
扶云伏地不起:「奴婢不敢。」
扶云继续道:「娘娘临终的嘱咐想必皇上已经看过了,娘娘在皇上身边十三载,为皇上调度后妃,料理宫中大小琐事,还曾和皇上有过一个孩子,十三年来,从未有过半点错漏,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又能怪谁?」
「你是在怪朕?」
「奴婢不敢。」扶云不卑不亢,「奴婢只盼皇上大发慈悲放过娘娘,许娘娘尸身回归本家,让娘娘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玄熠又沉默了。
扶云也没有再说,只是伏地不起,等他一个答复。
「她是朕的。」许久,他只说了这一句。
13
这一日,有许多人来找过他。
秀女大选之事被搅得一团糟,皇帝不出面,皇后薨逝,此事震动朝野,大选如何还能继续,于是只能拖延。
蒋茵儿想要过来探望,却被扶云堵在外边。
「皇后娘娘听到您的声音都能醒来吐呢,您还是不要凑上去恶心人了。」扶云如是道。
蒋茵儿气得要让人打扶云,却被玄熠的人制止。
蒋茵儿在宫外大叫:「皇上,皇上您看,皇后娘娘身边一个小小奴婢便敢对臣妾蹬鼻子上脸……」
却被扶云堵了回去:「哎哟,蒋贵妃,娘娘在时奴婢可不会这样,如今是奴婢性情大变,不是皇后娘娘的错,贵妃可不要随意攀咬。」
「我的肚子……」
不等蒋茵儿继续哭,扶云又怼:「对了,贵妃娘娘,前两日皇后娘娘病重,宫门都已落锁,贵妃娘娘以有孕为由,不管不顾领着乌泱泱一众嫔妃来示威,加重了娘娘病情,如此顶撞国母,戕害皇后,又该当何罪?」
「皇上!」蒋茵儿最后只嘤嘤哭泣,一个劲儿叫玄熠。
大吵大闹,当真是令人烦躁。
最后是贾宁传了皇帝口谕,蒋贵妃对皇后大不敬,念在其怀孕份上,掌嘴五十,禁足宫中,非诏不得出。
蒋茵儿是被拖走的。
一路哭着被拖走,可没人为她说过半句话。
蒋茵儿被拖走以后,太后过来了。
太后只摇摇头,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便离开了。
再往后,便没有什么人敢再过来,大约是太后那边发了话。
直到夜里,扶云的声音才再一次传来:「皇上,请您让奴婢为皇后娘娘擦洗,娘娘喜欢干净,您再这样抱着娘娘,会让娘娘不高兴的。」
「你放着便是。」他说,把扶云打发出去。
之后,他把我放下,亲自为我擦洗。
恍惚之间,让我以为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当初的他还不是如今的圣上,当初我们也曾不分彼此。
只是我们都已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