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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黄叶落了满地。
床榻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毫无生气的女子。
“姐姐！” 
傅柔身穿九凤宫装走来，一身的明艳，和这破旧枯败的院落显得格格不入：“你那个婢女彩月，骂我霸占楚家产业，抢了你的身份——楚家的产业，不是姐姐主动送给我的吗？战王独女的身份，也是姐姐看不上眼，求我认下的呢！”
“她胡言乱语，真是讨厌，怎么能破坏咱们的姐妹的关系呢？所以，我让人拔了她的舌头，把她的四肢砍下来剁碎，喂了狗。”
床榻上躺着的楚锦鸾恨不得咬她的肉，喝她的血，“你这个恶毒——咳咳——”
“姐姐。”傅柔温柔地唤着，上前坐在楚锦鸾的床前，“你想不想见那个人？”
楚锦鸾豁然瞪向她，带着剧烈的恨意。
傅柔低声浅笑：“他就在大明宫，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呢，姐姐，要去吗？”
楚锦鸾死死地看着她，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他……活着？”
“当然了。”傅柔咯咯娇笑，“他当然活着，妹妹这就带你去看他吧。”
傅柔轻轻抬手，命人拖起楚锦鸾往外走。

心如死水的楚锦鸾，此时已经顾不得双腿刷到地面上，锥心的疼痛。

她只想见到那个人，哪怕、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
厚重的殿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阳光顺着开启的殿门落进去。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帐曼也随着秋风飘动起伏。
砰。
楚锦鸾被丢到了大殿里。
她艰难地抬头，看到大殿正中的书案后面，跪坐着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子。
长久的软禁，让他再不复当年风华。
楚锦鸾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病弱的身体，终于移到了他的面前去。
“北尘御——”她艰难开口，握住他的手腕。
当她清楚的感觉到，北尘御的手腕上，那些伤疤纵横交错的伤疤时，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哽咽出声：“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
当年，她身中奇毒，需要火莲花蕊入药，可火莲难养，要人血浇灌。
是他半月一次，以自己的血浇灌那火莲，数年如一日，终于解了她的奇毒。
他从来将她放在掌心之中，一直宠她，护她，爱她。
可她，却被迷住了眼，看不清楚，分明心早都已经沦陷了，却还要一次次地逃离他，伤害他。
若不是她，他还是乾国柱石，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你错了？”北尘御喃喃出声，终于张开眼看向她，“楚锦鸾，我早与你说过，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
“你要这乾国的万里江山，我也可以给。”
“可你为什么要动昊儿？！他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是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对你还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我没有！”楚锦鸾不断摇头，泪水横流：“不是我！”
北尘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一片死水毫无波澜，分明是不信。
“为了离开我，报复我，你有什么做不出来呢？”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有一腔热忱，我就能捂得化你的心。”
“可你的心不是冷冰，是一块石头……”
“捂不热的石头——”北尘御的唇角泛起苦笑，有殷红的血渍，从唇角溢出。
接着，他的鼻孔，眼角，耳朵里，都开始往外流血。
“北尘御！”楚锦鸾呜咽一声：“你别……你别死啊——”
她扑上前去，她抖着手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仿佛擦干净了那些血渍，这个人就会活的好好的。
她也不敢流泪，仿佛只要不哭，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眼前的人在下一刻便会抬眼，用他那双从来凌厉的眼眸看着她，温柔又带讨好地说一声：“锦鸾儿，你理理我吧。”
楚锦鸾呆呆地跪在那儿，心里血肉模糊。
她恍惚间想起楚家，想起爷爷，想起了眼前和她纠缠多年的男人，也想起……和身后那女子姐妹情深的年月。
只觉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如此可笑。
血气翻涌上喉头，她体内的毒发作了起来。
她艰难地朝着北尘御的身前靠：“你……你走慢些，等一等我……”
“死同穴，多浪漫的事情，我怎么能让姐姐如愿呢？”傅柔得意地笑了起来：“把她拖走。”
楚锦鸾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泣血赌咒：“若有来世，我定……要你挫骨扬灰！”
……
三月天，夜风和暖。
江州别馆寝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绿衣少女。
少女脸色绯红，不停的扯着自己的衣襟低语着“热”。
一个玄衣高冠的男子坐到了床边，身上那特别好闻的冷香，吸引着少女不断靠近。
“楚锦鸾。”男人喃喃开口，一声低唤，却似含着许多压抑的情绪。
“嗯？”楚锦鸾哑声应着，素白好看的手，朝着男人领口探，那声音娇媚的能滴出水来。
隐隐的，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片刻后——
噗通！
骤然进入口鼻之中的冷水，呛的楚锦鸾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挣扎着冒水而出，下意识地一抓，正好扯住一人的广袖。
那广袖之上，以暗金色线纹绣了如意祥云，广袖一侧便是腰带，腰带的正中位置一颗世所罕见的昆山黄玉，精雕腾龙赫然其上。
这是……
楚锦鸾的视线极其缓慢地，顺着那腾龙往上，当她看到那张冷峻而熟悉的脸那一瞬，她整个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阿墨——”楚锦鸾脱口而出。
北尘御的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楚锦鸾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的震惊，她以为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不过是梦幻泡影。
哗啦。
楚锦鸾破水起身，用力地抱紧了那人的腰身，激动的热泪盈眶。
北尘御僵在那儿，眼底隐隐透着不可置信，但很快地，他回过神来，缓慢却坚决地握住楚锦鸾的肩膀，将她推开：“放肆！”


2、不配做她的父亲
楚锦鸾跌进了装满冷水的浴桶之中。
“岂有此理！”与此同时，另外一道男音也响了起来：“那江州的刺史竟然敢送个女人到摄政王殿下的宫中来，当咱们王爷是什么人？！”
“来人，把这个女人拖出去！”
楚锦鸾怔怔地看着北尘御的背影，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中，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重生在自己和北尘御在江州初见的时候！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喜。
可下一刻，她便笑不出来——婢女拖着她，把她丢到了江州别馆外的台阶上，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膝盖和手臂上的疼痛，把楚锦鸾的所有神思都拉了回来。
前世，她被人送到了江州别馆来，便失身给了北尘御，从此开始悲惨的一生，如今重生，怎的北尘御没有碰她，反倒把她丢了出来？！
“小姐！”婢女彩月扑上前来，满脸焦急：“您没事吧？您真的让咱们好找，老爷子都担心死您了——”
楚锦鸾的视线落到了彩月的身上，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回府！”
她是被人下了药送去江州别馆，北尘御床上的，多么可笑，下药的人，是她的父亲！
……
回到楚家后，楚锦鸾便立即吩咐人去找傅明廷。
傅明廷满脸堆笑问：“锦鸾，忽然找为父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说呢？”楚锦鸾眼含冰霜：“你给我下媚药，我这做女儿的，不能请你来问一问吗？”
傅明廷不见心虚，反倒很得意：“就为这事？锦鸾，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可是当今摄政王！你一介商女，能爬上摄政王的床，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你得感谢为父，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可要记得为父今日的帮扶才是。”
楚锦鸾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来，“无耻。”
傅明廷不为所动地淡笑一声，转身即走：“为父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
楚锦鸾喝道：“把他拦住！”
傅明廷说：“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下药？今日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踏出楚家的大门。”
傅明廷眯了眯眼睛，“为父都是为了你好——”
“不说？”楚锦鸾冷声说：“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她掌管楚家多年，极有威信，一声令下，护院们立即将傅明廷压住，板子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傅明廷痛的大声叫骂起来：“逆女——”
楚锦鸾坐在垫着绣花锦垫的圆凳上，不为所动地看着。
眼前的这个人，在她五岁那年企图将她溺死的那一刻起，就不配做她的父亲。
傅明廷养尊处优，二十板子下去便撑不住了，连连求饶：“我说、我什么都说——”
“为父牵扯进了一桩贪污案……”傅明廷断断续续地说着，“摄政王亲自来查……我们……派去摄政王身边的人……发现他珍藏了一张你的画像，所以……把你送去……想求个活路……”
傅明廷声泪俱下：“锦鸾……锦鸾，你救救为父吧，你跟摄政王说说好话，让他放为父一马啊……”
楚锦鸾面露冷笑，慢慢问道：“凭什么呢？”
傅明廷见软的不行，耍起狠来：“告诉你，楚家也牵扯在里面，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摘干净！要么，你就和摄政王好好求情，否则，大家一起死！”
“那就试试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楚锦鸾站起身来，“让他画押，然后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我吩咐！”
“是。”婢女立即把口供送到傅明廷面前，压着他的手按了指印。
楚锦鸾转身往外，傅明廷的咒骂和求救，一一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要快些去看看爷爷。
也不知道如今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爷爷知不知道她去江州行馆的事情？
……
福寿院
一个苍老的声音含着满满的焦急和担忧响了起来：“不是说锦鸾已经回府了吗？为什么还没过来？咳咳……”
“下人说小姐在处理一些琐事，处理完马上就会过来的，老爷您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楚老太爷又咳嗽了两声，挣扎着下床：“速去准备软轿，抬我过去！”
帘子在这时被掀了起来。
楚锦鸾快步进屋。
隔世再见，她无法控制情绪，扑入老人的怀中泪流满面：“爷爷。”
老人穿着青灰色的锦袍，须发花白，身形枯瘦，感受着衣襟上的热意，眼眶也在瞬间发红，“那混账东西——锦鸾儿……你别怕，有爷爷在。”
楚锦鸾连连点头，片刻后，才不舍的从爷爷怀中起了身，“爷爷，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楚老爷子唇瓣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神的担忧却没有淡去。
“真的，我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瞒谁也不能瞒您。”楚锦鸾想着自己方才的模样，爷爷约莫是误会了什么。
她认真开口，破涕为笑：“我只是想爷爷了，眼泪便也止不住。”
楚老爷子半信半疑地观察着楚锦鸾的神色，见她只是眼眶有些发红，很是激动，但的确不像是受了欺辱，心里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爷爷……”楚锦鸾帮老人拿了个毯子来盖在腿上，“我把傅明廷捆了。”
楚老爷子眼底闪着憎恶，半晌才说：“他与爷爷说，一切都是摄政王吩咐他办的。”
“不是。”楚锦鸾摇头，“不是摄政王，他那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需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强迫一个民女？”
“我方才已经问过，傅明廷什么都说了，他牵扯进了贪污案，所以联合别人将我送去，想要贿赂摄政王，求个生路。”
“孽障！”楚老爷子脸色阴沉，想起这些年来傅明廷的所作所为，气的呼吸急促，连连咳嗽起来。
“爷爷！”楚锦鸾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等到他情绪稳定一些之后，楚锦鸾才又说：“傅明廷说贪污案的事情，我们楚家也牵扯进去了——这些年，虽然我们和傅明廷已经分开了，但保不齐他背后耍了什么阴损的手段来害我们。”
“我想把他交给摄政王，请摄政王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我们。”
“应该交出去的。”楚老爷子重重点头说道：“这事情紧急，你多派些人押着他去——”
“我想亲自去。”楚锦鸾认真地说道：“我怕底下的人去了事情办不清楚。”
“可是——”
楚老爷子拧起花白的眉毛，想起楚锦鸾才刚被亲生父亲卖了一遭，实在是不放心她再出去。
但又架不住楚锦鸾坚持。
最后，楚老爷子还是妥协了，再三交代要她小心行事，速去速回，才放了楚锦鸾离开福寿院。


3、摸到了，真的
楚锦鸾去换了一身衣裳，便出发前往江州别馆。
楚锦鸾有些恍惚，觉得这两个时辰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
后面的马车里，传来傅明廷微弱的挣扎声。
楚锦鸾眼底浮起厌恶。
楚锦鸾的母亲明若是楚家独女，傅明廷是楚家的赘婿。
明若生产时难产而死，留下楚锦鸾随着傅明廷和爷爷一起生活。
傅明廷是个人面兽心的，当初就是为了楚家的产业来入赘，后来察觉楚老爷子有心培养楚锦鸾接手楚家产业，便设计谋算楚锦鸾的性命，被楚老爷子发现之后逐出了楚家。
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会着了他的道！
楚锦鸾深吸了口气。
自己前世所有凄惨皆因这一次被傅明廷给卖了，重生真好，她有机会可以挽回一切。
“小姐，江州行馆到了。”马车外传来彩月的声音。
楚锦鸾回神下车。
漆黑的夜色下，行馆外站着十二名拿刀的护卫。
楚锦鸾示意巧燕上前去求见。
守卫冷眼瞄了他们主仆一会儿，刻板道：“摄政王出去赴宴了。”
楚锦鸾面容平静：“那我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
正当楚锦鸾站的头重脚轻的时候，八匹骏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朝着江州行馆而来。
“可算来了。”楚锦鸾低声说着。
贪污案的事情，她历经前世自然知道，傅明廷是人证，口供是要紧的物证，她此来是为了让楚家不要被牵扯进去。
她也想再见北尘御。
重生而来，她和北尘御也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楚锦鸾忍不住抬眸，心里浮起些许期待。
只是泡了冷水，又站了太久，楚锦鸾感觉那车晃来晃去，天旋地转。
她强打精神，瞧着车上走下一个玄黑金冠的男子，便上前去，“民女——”
更猛烈的眩晕袭来，楚锦鸾跌了过去。
“小姐——”彩月惊叫一声，赶紧去扶，有一道玄黑色的人影却比她更快，稳稳地把楚锦鸾托住。
“龙涎香……”楚锦鸾低语，这香味穿透前世今生一样的熟悉。
她张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俊脸，不知道是真是幻，便费力的抬起手来，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触感一片温热。
楚锦鸾忽然笑了：“摸到了，真的……”
北尘御面容僵硬，身体更僵，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立即把人推入了婢女怀中，转身便入了行馆内。
冷骁瞟了一眼快步离去的北尘御，又看了一眼彻底昏过去的楚锦鸾，眼神有些微妙。
他客气地询问了她们的来意，然后把傅明廷和口供留下了。
……
行馆寝殿，北尘御坐到了金丝楠木的桌案之后。
宫灯明亮，把他那长的过分的睫毛照下一层暗影，遮住了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两日前，他在午后小憩醒来，震惊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梦中前世白驹过隙，他努力追逐的女子，到死都从未分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而他答应了三哥要守护的江山，却风雨飘摇。
帝位被谋夺，连元昊——三哥唯一的骨血，也因为他守护不周，十岁的年纪，被车裂与宫门之前。
当那些逆贼把元昊的断肢残骸丢到他的面前，得意地说出那句“要不是你捧在手心里的楚锦鸾通风报信，我哪里抓得到这个小皇帝”时，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不计回报对楚锦鸾付出的所有感情，何其可笑。
如冷冰的心是可以用真诚捂化的。
可是楚锦鸾的心是一颗石头，再多的温情宠溺，她都不会为所动。
她恨他，为了报复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十岁的元昊都不放过。
如今大梦清醒，他欣喜若狂。
真好。
这一回，江山帝位，他必定守护的固若金汤。
他也一定会将元昊培养成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至于楚锦鸾。
前世缘分前世毕，这一回，他们便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要再有任何牵扯。
“殿下。”冷骁进来，把一张纸送到北尘御的面前：“傅明廷已经丢到大狱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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