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都没等到出租车,我有点认命了,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
跳出来一个消息,言简意赅:「在哪?」
我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商务车里,有点僵硬地伸着手,面前的青年垂着眼帮我处理伤口。
闻宴抬起眼:「疼?」
他一动我就紧张地绷直身体,摇摇头。
闻宴低下头,在我手上吹了口气,冰冰凉凉的,我手蜷缩了下,睁大眼重复:「我说不疼。」
闻宴才松开我的手,慢吞吞道:「没听见。」
我现在有一种私通外贼的家臣感觉。作为陆时风一直的跟班,陆时风十次打架有十一次是和闻宴,从校园到商战,两个人一直都是死对头。特别陆时风瘫痪那两年,闻宴都快把他的产业都吞完了。
虽然我现在和陆时风没什么关系了,但一时半会,还是很难改过来。
闻宴懒散地往后靠:「晚上有个晚宴,我还缺个女伴。」
我垂着眼,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陆时风也会去吗?」
闻宴应了声。
我不看他,很久才开口:「如果你想用我来伤到陆时风,你可能要失望了。他不会在乎我的。」
我声音很轻,安静地陈述事实。
闻宴在摩挲着一个打火机,有一闪而过的火光照亮他的指骨,他说:「那可不一定。」
我转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笑了一下。
我想起我十七岁时的陆时风了。
他当着所有朋友的面,笑得放肆又轻蔑。他说:
「谈惜?」
「我绝对不可能喜欢谈惜。」
6
我被带着做发型试礼服的时候,闻宴全程在场。他眼光挑,高定礼服试了十几套都不满意。
其实我不想去那个晚会,但闻宴要求,我也没办法。
半个月前,我从陆家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不被允许拿,是闻家的老太太暂时收留了我。
所以闻宴想做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他。
我试裙子试到一条银白色的礼服时,裙摆像银河,闻宴的目光终于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就这条吧。」
我看向旁边的镜子,才突然怔住,镜中人陌生又熟悉,漂亮得让人眩晕。
像是多年前一直安静在陆时风背后当背景板的女孩,那样的素寡,突然瞩目无双。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自己。
我伸出手,小心地碰上冰凉的镜面。
闻宴站到我身后,指尖漏下一条项链。
他侧着头给我戴上,气息滚烫,声音漫不经心:
「谈惜。不是让你去气他们。」
「只是让陆时风知道,他不仅是瘫痪,还是个瞎子。」
7
我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商业晚会,跟在陆时风的身边这么多年,他的女伴从不会是我。
我和闻宴来得算是晚的,进宴会大厅的前一秒,我仰头看闻宴。
大厅的灯光在一瞬间打在他的侧脸上,下颌线明晰,有点眩目。
周围轻嘶声响起来,我才回过神。
「闻总带的那姑娘谁啊,真般配啊。」
「闻总不是一直不带女伴的吗?」
边上有个一直和陆时风相熟的,看了我一会,突然才说了句脏话:「擦,这不是陆哥那平平无奇的小特助吗?」
这句话刚落,我就听见了酒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
陆时风站在不远处,红酒杯砸在地上,酒液打湿了江心曳在地上的裙摆,江心低声尖叫一声。
但他没理,定定地看着我,头一次见我一样,有点怔然。
这样的我让他感觉惊艳又陌生。
江心抬起头,看了会才认出我,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
我礼貌地点点头,陪着闻宴应酬起来。
陆时风这才注意到我身旁还有个男人,桃花眼一寸寸冷下去,大步地往这边走来,伸手就要把我扯过去。
闻宴反应得快,伸手就挡住了他,挽着我的手把我往身后带了带。
陆时风越过闻宴看着我:「谈惜,过来。」
我从没在他面前站过别人的队,更别提躲在别人身后了。
他每次一叫我名字,多远我都会跑到他的面前。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一步都没有退,和从前每次和他说话那样平和安静,轻声道:
「这么多年,我做的足够多了。」
仲夏的风顺着窗吹涌过来。
「陆时风,我们没关系啦。」
他脸色瞬间煞白。
8
仲夏的时节适合遇见。
我是被陆家资助长大的孩子,不止是我,我们那个县从地震后开始,都是陆时风他妈帮着重建的。
但我第一次到陆家是我十五岁,我是那年县里中考第一名的孩子,跟着县里的大人一起背着特产来感谢陆夫人。
陆夫人和我想象得一样温柔,和大人们聊着明年的规划,期间还接了无数个电话,很忙的样子。
我站在边上,瞥见她办公桌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和我差不多大,眉眼精致,看镜头的时候有点不耐烦。
桀骜得像个王子。
管家突然敲了门,表情有点难看:「夫人,少爷又去飙摩托车了。」
陆夫人在忙,随意地点了点头:「去把他带回来吧。」
管家的表情很为难。
看样子,这是一份很难的差事。
边上的大人把我往前一推,讪笑说:「陆夫人,让惜惜一起去吧,她和同龄人相处得都很好。」
陆夫人的眼神才落到我身上。
我蜷缩了一下手指,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我可以。」
就算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我跟着管家,到了陆时风在的环山西路。他那时候才十七岁,却已经身姿挺拔。黑红色的摩托车在风中驰骋,临到我跟前才知道刹车停下,他的指骨揭开头盔,狭长的眼睛露出来,倦懒的。
他说:「乡巴佬妹妹,你谁啊?」
我闭着眼,脸色苍白。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撞死了。
缓了会才开口:「我是谈惜。」
他饶有兴味。
第二句话:「陆夫人让我带你回去。」
他冷下了脸。
陆时风不是个听话的人,但我也是个固执的人,他不走我也不走。就在路边等着他,他绕完一圈,发现我在。第二圈的时候,发现我还在。
第三圈的时候,估计觉得有点丢人,不耐烦地丢下车,就带着我回去了。
我跟在他的背后,感觉他好高。
仲夏的晚风就这样吹过来。
我想起他的名字。
陆时风。
9
陆夫人也想要个同龄人看着陆时风,把我留了下来,当陆时风的小跟班,帮陆夫人盯着他不要干坏事。
陆时风正处青春期,有点叛逆,就格外讨厌我,觉得我是他妈的眼线。
总是欺负我,可我眼泪擦一擦,还是继续跟着他。
他也懒得管了。
按陆时风的话来说就是——「烦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陆时风虽然风流债无数,但身边永远都会有一个素淡的姑娘,几乎没有存在感,只会在他胡作非为的时候出来拦住他。
我一直努力念书,努力完成陆夫人的要求,努力地跟在陆时风身后。一跟就是七八年。
只是自己藏着个秘密。
我高考完那年,站在紫楹花树下面,陆时风靠着庭院的栏杆。
他话说得很轻松,却像一瞬间扼住了我的心脏,剥开了我的秘密。他说:
「你喜欢我?」
我僵在原地,很久不能动弹。
紫楹花落在我身上,我很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哑涩:「是。我喜欢你。」
陆时风笑了下,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我去找陆时风的时候。
在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陆家的太子爷,仰倒在沙发里,笑得很放纵。
声音明明不大,可我感觉自己快要聋了,不止耳朵,哪里都疼。
「谁会喜欢谈惜?」
「我喜欢江心那挂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江心的名字。
我比陆时风小了两届,为了早点上他的大学,我高中还跳了一级。
但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
10
十五岁刚见到陆时风的谈惜,肯定不会想到多年后,我们的关系还是那么差。
连在别人的晚宴上也能闹起来。
特别现在还是陆时风康复之后的第一次晚会。
他和闻宴本来关系就不好,一进场就被格外注意。现在对峙起来,大家明里暗里都在看戏。
我拽了拽闻宴的袖角,轻声道:「走吧。」
陆时风的眼睫一颤,我避开他的眼神。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见,有他在场的情况下,我对别的人说:「走吧。」
走出去好远,我才回头看了眼。
陆时风还站在原地,低着头,那种感觉,像是他两年前从车祸中醒来一样的易碎、冰冷,那时同车的陆夫人已经去世。
江心提着裙子想触碰他,却被他回头的一眼,给吓在了原地。
我笑了一下。
闻宴挑眉:「笑什么?」
我低声说:「只是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陆时风的低气压和少爷脾气。
不是每个人在见了他的另一面,还会选择靠近。
尤其是他瘫痪那段时间。
陆时风作为一个天之骄子,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成了残废。
他不再笑、意气散尽。
更何况他唯一的亲人陆夫人,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之中。
陆时风那时没有求生欲望,屡次想要自杀。
我敲碎了玻璃杯,拿起碎片在手腕上用力一划:「你想死,没关系,我陪你。」
陆时风从没看过我这样狠的情绪,黑沉的眼睛看了我很久,近乎咬牙切齿,承诺道:
「谈惜,我会好起来。」
从那以后,他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终于在两年后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