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四伯是跪在院子里,头朝下栽在盆里。
硬生生溺死在水量只到口鼻的水盆里。
四伯是个有些木讷的人,一直独自住在三伯家隔壁。
四伯是朝着三伯家方向跪着的。
九叔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又看了眼三伯。
「院子没问题,去阿娘坟墓看看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墓地,九叔请香磕头,围着坟墓念念有词。
随后拿出铁锨,「挖!」
叔伯们几下便将奶奶的棺材挖了出来,九叔看了一眼坟墓底部。
转头便将几个叔伯认真看了一遍。
「这里也没有外人,大哥和四哥也死了,大家要是想活命,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藏着掖着,不然,谁都救不了你们。」
九叔说罢,示意大家看坟墓底下的东西。
我趁着妈妈不注意,飞快探头瞟了一眼。
是一套大红色的衣物。
「阿娘与狗娃的羁绊,我已经断了,但棺下放衣,还放的是最凶的红色,这是想让阿娘死后也受恶鬼驱使。」
九叔说完,指着那大红衣物,「谁放的谁去拿出来,不然还得死人,阿娘已经没了神志,只能找到有血缘的我们。」
在场的人,都没动弹,九叔叹了口气。
「我们兄弟九人,一母所生,幼时兄友弟恭,现在还剩我们六人,老李家要败在我们这一代了。」
想到惨死的大伯和四伯,在场的叔伯都沉默了。
「我虽查不到是谁放的,但改个布置,便能让放红衣之人成为下一个目标。」
半晌,三伯慢慢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是气不过啊,他为了占我家产,害我未出生的孩子,我恨啊!」
大伯母哭号着冲上前,却被婶婶们拦住。
「大哥他该死,可我没想过害四弟啊,我是以前听老人说过,棺底放衣,从子死到孙,准备等大哥一死就把衣服拿出来的啊!可怎么老四也死了啊!」
三伯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号啕大哭。
那天,九叔和三伯在奶奶坟前待了很久。
直到天快黑了,才敲了我家的门。
那晚,九叔说,奶奶不会再来了,但我身上背着我爸的一缕魂魄。
「当年你爸从工地脚手架摔下,头插在水泥坑里去世,是你大伯和四伯去收尸的。」
对于我身上有我爸魂魄这事,我并不害怕,甚至还有一丝开心。
我也有爸爸,我跪地磕头,正前方的人便能看见我爸。
「六嫂,狗娃的生辰,应该正是六哥去世的时间,六哥挂心狗娃,才能停留这么久。」
九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里有些感慨。
我妈愣了愣,「狗娃是夜里 12 点出生的啊,阿福他,半夜去脚手架干什么?」
「当年六哥和大哥三哥四哥一起出去打工,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大哥回来后就翻盖了房子,三哥也开始做起了生意。」
九叔顿了顿,接着说,「三哥埋了红衣后,大哥和四哥死了,这事不能细想啊。」
我妈沉默了会,才缓缓开口。
「阿福他即便成了鬼,也不会杀人的。」
我妈妈有没有细想,我不清楚,但我听出来了。
大伯和四伯害死了我爸爸,还得了钱。
大伯还害得三伯没有后代。
「大伯是坏人,所以奶奶帮我爸报仇了。」我握着拳头说道。
九叔又摸了摸我的脑袋,「童言无忌。」
随后又看向我妈,「当年六哥去世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九叔说,我爸这缕魂不愿离去,是有心愿未了。
还说已经拖了 8 年,再等一年,九九归一,便再无投胎转世可能了。
经过奶奶去世这一波事情,我和妈妈对九叔都有了莫大的信赖。
所以妈妈犹豫了会,便红着眼说起了爸爸去世前的事情。
妈妈说,在爸爸去世前两周,她在村口小卖部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阿福他很开心,说过两周就回来,还给说给我肚里的娃儿求了个平安符。」
九叔若有所思,「平安符在狗娃身上?」
我妈愣了下,「不在,阿福他,他横着回来的,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什么也没带回来。」
九叔长舒了一口气,「当年一起去工地的,还剩三哥,明天狗娃去给三伯磕个头吧。」
「三伯也是坏人吗?」我仰着头问道。
九叔笑着摇了摇头,「狗娃,世人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利己利他的权衡。」
我没听懂,但妈妈眼睛红红的,应该听懂了吧。
那晚,我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
一会想着爸爸能不能看到我,一会又想三伯看到爸爸亡魂的反应。
直到天快亮,我才睡着。
我感觉自己刚闭上眼,就被九叔晃醒了。
跟着九叔去三伯家的路上,我还有些困意。
「狗娃,我之前见你脖子上好像戴着什么,最近没戴,是丢了吗?」
九叔问得随意,我摸了摸空空的脖颈。
「没有啊,九叔你看错了吧,女娃才戴项链。」
三伯正蹲在偏房熬粥,见我和九叔过来,让我们一起吃。
九叔按了按我的脑袋,示意我磕头。
这几日,我也磕习惯了,跪倒就冲着三伯重重磕了头。
我抬头时,三伯手里的饭勺掉落在地。
「阿,阿福!」
九叔捡起饭勺,「六哥心愿未了,无法转世,还得请三哥回忆下,六哥去世时有无异常。」
三伯很快平复了情绪。
「那天我在另一个工地上,知道消息时,阿福尸体都凉透了。」
我蹲在地上,听他们说话。
九叔瞥了我一眼,伸手掏了 10 块钱出来,「狗娃,你去村口小卖部吧,这 10 块钱,是九叔赔给你的。」
三伯和九叔不知道聊了多久,那天傍晚,九叔带着笑意出现在我家门口。
「六嫂,我六哥的遗愿,应该就是没有把平安符送给狗娃。」
九叔说,事情很好解决,8 年前我爸他们干活的工地附近,有个寺庙。
「六哥大概就是在那里求的平安符,你带上狗娃,去求一个平安符就能化解了。」
妈妈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才点头,「等大哥他们葬礼结束,我带狗娃去。」
九叔离开后,妈妈问我,今天九叔有没有和我说什么。
我只记得 10 块钱的快乐,勉强想起九叔问我脖子上有没有戴东西。
妈妈脸色沉重,揉着我的头,「狗娃,以后莫要花别人的钱。」
大伯和四伯的葬礼极其简单,只有家族近亲参加了。
他们下葬后,九叔就时不时来催促我们,要陪我们一同去城里的寺庙。
对于出远门,我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
完全没注意妈妈低落的情绪。
爸爸出事的工地早已盖成办公楼,进出的人流让我看花了眼。
我们到寺庙时,已经临近寺庙闭门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