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白雪枯枝。
柳晚棠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心因她们的举动泛起阵阵酸涩。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总这么对自己?只因自己是冷宫妃子的女儿吗?
柳晚棠落寞地走到华清宫,这里是抚养她的欣贵妃的宫院。
未等她请安,欣贵妃见她狼狈模样,劈头盖脸斥骂道:“你这副模样是要给谁看?是想让人瞧见说本宫苛待了你吗?”
痛骂过后,柳晚棠又被罚跪在院中的青石路上。
雪地寒凉,况青石本就是纳凉之物,单薄的衣衫挡不住严寒,凉意似是穿透了骨缝儿钉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柳晚棠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听见太监传信儿说皇上要来,欣贵妃嫌她碍眼,让她滚了。
她垂眸掩去心涩,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冷宫。
她虽养在欣贵妃膝下,但冷宫的一隅,才是她安歇之所。
深夜,风雪未停。
柳晚棠浑身滚烫,伺候她的宫女阿兰见她脸色不对,忙去请老太医。
然而半个时辰都不到,阿兰就独自回来了。
“太医说‘公主所用之药可解热毒’,公主,他这是什么意思啊?”阿兰看着柳晚棠眼底满是担心。
柳晚棠眼神一暗,知晓老太医是何意。
她先前服下的药本就是毒,以毒攻毒,很快会痊愈,只不过会受些苦罢了。
“没事,你下去歇息吧。”
柳晚棠打发走了阿兰,独自一人躺在冰凉的榻上。
冰天雪地,她身下只垫着一块不过半指厚的破烂夏席,没有一丝暖意。
柳晚棠迷蒙地半眯着眼,全身都好似被冻得麻木,仅存些许丝丝缕缕的痒痛,可偏生脑袋像是埋进沸水中,烫的她昏涨。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她与萧叶柏相遇那天。
那日,萧叶柏随萧父入宫,碰上了七岁且正与宫女争食的她。
在被宫女们围打下,萧叶柏像是神仙一样出现救了她,给了她糕点,还让教她识字念书。
他就像一抹温暖的光,照进了她阴冷黑暗的心底,那一抹温暖,她记了十年。
可现在,那温暖要离开了。
积在眼眶中的泪终究是承受不住,堪堪落下。
柳晚棠以为自己还能陪萧叶柏三个月,却不想先离开的,竟是他。
不过半月,萧叶柏和七公主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柳晚棠想到自己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顿生了个想放肆一回的念头。
她要去找萧叶柏。
思及之前他说的话,柳晚棠从柜中翻出不知放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是谁的一件旧袄套在身上。
一路逆风,雪落满头。
到了太学院,柳晚棠才知道萧叶柏今日休沐。
她只好又去了太傅府。
之前柳晚棠来过太傅府几次,府门小厮知道她的身份,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拦。
柳晚棠轻车熟路地闯进书房,满身狼狈地望着正在看书的萧叶柏:“先生,你要成婚了?”
萧叶柏皱着眉,目光似寒风将她扫了一遍。
破袄长到脚踝,不知为何短了一截的袖口,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红的发紫……
他的打量让柳晚棠有些无措,这是她唯一一件能让他满意的衣服了。
柳晚棠忙转移他的注意力,追问:“先生真的喜欢七姐吗?”
她看着萧叶柏,心情复杂至极。
她既希望他说是,这样她还能在死前看到他迎娶心仪之人。
就像旁人说的,七姐是枝头凤,只有她才配得上萧叶柏。
可又希望他否认,满足她心底里那一点点的奢望,奢望他会喜欢自己……
“臣的私事与公主无关,请公主回宫。”
然而萧叶柏冷冷说完,就叫人将柳晚棠强带出了府外。
太傅府外。
柳晚棠呆呆地站在雪中,耳畔还回荡着萧叶柏带刺的话。
她母妃早死,除了哥哥,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他。
可他却说他的私事与她无关。
冷风似刀灌进喉咙,又化作铁爪狠狠锢住了心肺。
柳晚棠不停地咳嗽着,消瘦的身子缓缓蹲下,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落在了她脚边白雪里……
第三章 冷宫兄妹
一夜风雪。
刚入卯时,萧叶柏出府准备上朝。
然就见柳晚棠娇小的身影还立在门外。
柳晚棠在府外站了一夜,此刻见他出来,脚都没了知觉。
她想上前,却一下扑倒在了雪地中。
萧叶柏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而后蹙眉将她扶起。
柳晚棠爬起来,笑了笑:“先生,你还是关心我的。”
萧叶柏冷淡抽回手:“臣子本分。”
这样疏离的态度让柳晚棠的笑僵在了嘴角,心中才升起的热意又凉了下去。
不知何时起,萧叶柏也渐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柳晚棠心底止不住的抽痛,可是又觉得本该如此。
她抬眸,忍不住又问:“先生,你是真心要娶七姐吗?”
萧叶柏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神骤冷:“赐婚,是我亲求。”
柳晚棠眼眸一怔,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转身上了马车。
柳晚棠看着马车远去,声音轻不可闻:“也好,你得偿所愿,也好……”
马车越来越远,她心底的苦闷感却越来越深。
柳晚棠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如何回的宫,也不知如何走到她母妃的坟前。
雪地中一个隆起的小土包,便是她母妃云嫔的墓。
旁边,是一个新挖的土坑,那是她为自己所准备。
她们这些不受宠之人,在这宫中卑微到连死都没有人管,甚至于埋在冷宫中的荒地里,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合不合规矩。
“咚”的一声,柳晚棠跪了下来。
“母妃,不久后,女儿便能去陪您了。”柳晚棠哽咽着说着,朝着坟磕了一个头。
“这些年女儿能活,多亏哥哥护着。他为了我,弃文从武,甘愿成为五皇兄的影子,我啊,真是个累赘……”
柳晚棠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却引的喉间发痒,又咳了两声。
“母妃,女儿有一心仪之人,那人极好,好到女儿不知如何形容。只是他很快就要和七姐成婚了。”
柳晚棠声音渐渐低哑,透着无尽的落寞:“我总在想,若您还在,若我像七姐那样受父皇宠爱,哥哥是不是可以把酒临风,吟诗作对,我会不会也能成为阿煜的妻子?”
她说着,眼泪簌簌掉落。
可惜她不能,也配不上。
她现在只有哥哥和这条命,而这条命也不过两月余而已了。
冬风凛凛,许久,柳晚棠才起身:“母妃,等他和七姐成婚,哥哥战场归来替自己正名,女儿也能放心的去寻你。”
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撑到那时……
两日后。
阿兰兴冲冲地跑进房,对正在发呆的柳晚棠叫着:“公主,六皇子回来了!”
无神的眼神瞬时有了神采,柳晚棠心中一喜,忙跑去了六皇子陵游所住的院里。
陵游所住院子是冷宫中最小的,而他的屋子也是院子里最破烂的一间。
柳晚棠站在门口,见陵游那高大的身影挤在破败窄小的房中收拾着,鼻尖微涩。
哥哥为她付出良多,但很快,他就能自由了!
柳晚棠正要过去,一股血腥味突然钻入鼻内,她心一颤,再细看,陵游背上满是血痕。
驼色夹袄几乎成了破布,点点沾血的棉絮裸露在外。
柳晚棠眼眶通红,又气的全身发颤。
这是刑罚司的鞭刑,可哥哥并未犯错,反而是得胜归来!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该这样的,若不是她……
陵游似是听见了柳晚棠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薄被转身走到她面前。
背上的伤口痛的他脸色发白,然他还是扬起笑脸,从怀里掏出一被手帕包的严实的方物。
“瞧,这是哥给你买的胭脂,可喜欢?”
柳晚棠愣在原地,目光怔怔地看着陵游苍白的笑,嗓子干涩,除了满心的哀戚,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四章 操持婚事
柳晚棠冲上前紧紧抱住陵游,哑声道:“谢谢哥哥!”
如果不是为了她,陵游也不会主动提出日后替欣贵妃儿子承受一切刑罚,甚至替他上战场杀敌,功劳归贵妃儿子,刑罚他一身全担!
她不想再做他的累赘了。
陵游却不知柳晚棠心中所想,只当她见他回来太激动,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忽想起回京就听到的消息,他试探问:“我听闻二月十八,萧叶柏要迎娶宛瑶,你……怎么看?”
柳晚棠身子一僵,缓缓退离,强撑笑道:“先生喜欢七姐,他们成婚,柳晚棠很开心。”
陵游一眼便看出她在说谎,又气又心疼:“那你呢?你不想嫁给他?”
这一问让柳晚棠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硬弯着唇角:“不想!”
陵游叹息,微颤的手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挽在耳后,沉声道:“你若想嫁给他,哥哥定会帮你。”
柳晚棠强忍着泪,倔强的说着违心话:“他和七姐很般配,柳晚棠是真的开心。”
不等陵游再劝,她就以帮他上药为由扯开了话题。
等告别陵游,柳晚棠边走边算着萧叶柏与宛瑶的婚期,转步朝太医院走去。
太医院。
柳晚棠看着老太医,神色怅然:“若我停药,能否多活些时日,至少让我挺过二月十八。”
那天是萧叶柏和宛瑶成婚之日。
老太医一听这日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
“从公主用下第一颗药之时,命尽之日便已定了。停药无济于事,只会让公主走的更痛苦。”
老太医的话让柳晚棠眼眸一暗,只能无奈苦笑。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她注定要带着遗憾离开。
柳晚棠转身正要离去,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您觉得我哥哥如何?”
老太医愣了一下,而后抚须应声:“六皇子文韬武略,必有作为,只不过……”
他话未尽,但柳晚棠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