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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霜儿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
    “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她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五年前她重伤之后，大病一场，忘却了自己受伤的理由。
    连脉象都变得紊乱离奇，本就没几年好活了，这次吐血，她有预感，只怕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穆司予见她醒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秦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无情道：“祸害遗千年，她秦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第五章
    
    秦霜儿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秦霜儿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穆司予。
    少年时候的穆司予，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秦霜儿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秦霜儿嫁给予郎的第三年，穆司予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月儿救起。
    从此，穆司予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秦霜儿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穆司予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秦霜儿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秦霜儿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穆司予，你是真的够狠。
    三月十九，桃花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可今年的雨却一场又一场，春色都染上了锈色。
    坤宁宫来了新婢女小如，是穆司予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
    他本人，秦霜儿却是许久未见了。
    只听人说，赵月儿怀孕后，穆司予日日都待在了那儿。
    秦霜儿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小如担忧得自作主张叫了陆太医来瞧。
    陆太医搭了脉，秦霜儿忽的想起才问：“陆太医，前段时间我母亲重病，是叫您去瞧的，如今我母亲身体可好了？”
    陆太医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怪异：“娘娘，您不知道吗？秦夫人七日前亡故，如今……已然落葬了。”
    秦霜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陛下已经赐下不生丹，母亲怎么会……”
    陆太医不忍地摇头，压低了声音才道：“微臣仔细查过了，陛下赐的不生丹……是假的，承蒙秦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
    “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瞬间，秦霜儿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渣！
    穆司予给的不生丹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瑾儿死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还只是开始。
    他还说，他恨不得将秦家人千刀万剐。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给赵月儿磕头认错，实际上不过是个幌子！
    秦霜儿心头似有无数鼠蚁啃食，钻心般的剧痛。
    他骗她，以母亲的性命去骗她给赵月儿下跪！
    她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挣扎着起身，想去找穆司予问个清楚。
    可到了门前，忽然瞥见宫中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她陡然明白，经年痴缠爱恨，都是她一厢情愿，穆司予半点未曾念及他们的旧情。
    她笑着，忽然没有了一点力气，狼狈地倒在地上。
    秦霜儿指甲死死抠住地面，压抑得声线只剩痛楚：“予郎啊予郎，你骗得我好苦！”
    
    
    
    第六章
    
    四月二十，谷雨，天晴了。
    秦霜儿却依旧穿着冬装，看着高高的宫檐，和偶尔落在上面的飞鸟。
    “陛下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秦霜儿没有转头，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见起身。
    一旁的小如有些着急，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穆司予进来，瞧见这情景，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后倒是越发懂规矩了，知道朕来，连迎都不迎了！”
    秦霜儿这才回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今日竟也有空来坤宁宫，可惜，臣妾宫里连种像样的茶也没有，怕是招待不好陛下了。”
    穆司予看着靠在窗前的秦霜儿，只见她面色苍白，单薄消瘦得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一般。
    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语气烦躁：“太医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皇后怎么病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小如只好跪下请罪：“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娘娘！请陛下恕罪。”
    秦霜儿皱了皱眉，冷冷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穆司予脸色一沉：“去把药煎来，朕看着她喝！”
    不一会儿，常磊端了一碗苦黑的药来，放下就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两人，穆司予端起药，冷冷道：“自己喝还是朕来。”
    秦霜儿别过脸，不去看他。
    杀母之仇，欺身之恨，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了。
    这一动作，一瞬激怒了穆司予！
    明明她从前听话乖巧得很，可做了皇后以后，她就总是这般清高自持，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秦霜儿，少在朕面前拿乔！”
    他一把钳住秦霜儿的下巴，捏开她的嘴，也不管药是不是烫就往下灌。
    滚烫的汤药下喉，秦霜儿下意识挣脱，汤药洒在了穆司予身上，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穆司予被烫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不妥。
    见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刺过一下，他下意识道：“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秦霜儿不知是不是被呛红了眼，泪花挂在眼角，字字撕心道：“陛下也知道，对不起我？”
    穆司予极是讨厌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又冷下脸：
    “秦霜儿，你别不知好歹，朕待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秦霜儿忽然想笑，他的宽容就是杀了瑾儿，害她母亲？
    她自嘲一笑：“是啊，多谢陛下宽容，还肯让我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穆司予一瞬面色难看至极！
    “秦霜儿，看来朕纵你太过，才叫你如此放肆！”
    他故意冷了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她还是这般骄傲不可一世！
    她凭什么！还不是仗着秦家的势！
    穆司予恼怒不已，一把将秦霜儿打横抱起，丢到了内殿的床上。
    秦霜儿一惊：“你要做什么！”
    穆司予钳住她的手欺身而上，双目通红：“你不是怪朕让你做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吗？今日朕便成全你，早知道皇后是耐不住深宫寂寞，何不早点求朕！”
    他如此侮辱，秦霜儿突然愣住了，想到十五岁那年。
    他那般小心翼翼，红着脸问她：“日后，霜儿可不可以嫁我为妻？”
    经年如梦，那少年影子也似梦中人一般一点点消散。
    秦霜儿眼中的悲凉一缕缕破碎成沙，哀求他：“穆司予，我母亲方才过世，求你……放过我吧。”
    穆司予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更是粗暴！
    他的皇后，心里除了秦家人，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是朕的皇后，天底下岂有君为臣守孝的道理？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吗？既是你自己犯的贱，朕今日便成全你！”
    她要守孝，他便偏是不让。
    他要踩碎她所有自尊，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从此死心塌地的留在这皇城！
    秦霜儿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可穆司予一句话，仍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喉头压抑着深深的悲恸，最后只化作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枕边。
    
    
    
    第七章
    
    六月十五，晴空万里。
    秦霜儿近日十分嗜睡，很多事情越发的模糊起来。
    小如十分担忧：“娘娘，陛下跟大臣们去春猎了，三日后才回来，小如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吧？您以前与瑾儿姑娘也喜欢去那里散步的。”
    提起瑾儿，秦霜儿却是愣了愣：“瑾儿是谁？”
    小如也愣住了，看着秦霜儿，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提。
    只是问道：“娘娘，您近日是怎么了？总会忘事。奴婢再去请陆太医来吧？”
    秦霜儿微微点头，闭上眼，又沉沉睡下了。
    再睁眼时，只见陆太医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陆太医，本宫的身子不行了吗？”
    陆太医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已经有孕月余，可您身体如此虚弱，这孩子怕是留不下来，若是孩子再大些，难免一尸两命啊！”
    她竟然怀孕了？
    秦霜儿抚上小腹，还未来得及从怀孕的欣喜中反应过来，又生生被打回谷底。
    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孩子作伴，为什么会留不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太医摇头：“娘娘，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法想出两全之策啊！”
    正说着，小如急匆匆从外面进门，一脸慌张模样：“娘娘，不好了，皇贵妃今日摔了一跤，太医说恐是会小产，需要用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吊一吊，陛下又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
    按说，国库只有皇帝与皇后才有资格开，如今穆司予不在，自然只有秦霜儿有权。
    她甚至来不及难过，让小如取了钥匙去拿人参。
    可不过一炷香功夫，小如哭着跑回来了：“娘娘，管国库的大太监说，陛下吩咐了，娘娘无权动国库的东西，奴才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不将您的话放在眼里！”
    秦霜儿苦笑了一声。
    自穆司予冷落她开始，宫里人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该料到。
    “如此，你去将上回我父亲给我带来的百年小参送去吧。”
    她本不愿管永乐宫的事情，可若是那赵月儿有事，穆司予怎么可能轻易饶过她？
    小如跪在地上，支吾道：“可是……陛下上回也说了，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秦霜儿长叹一声。
    无法，只得拖着病躯起身自己前往国库取药。
    那大太监终究不敢过分，磨蹭半天才取来人参，药送过去，却还是迟了。
    三日后，穆司予自猎宫归来。
    听说赵月儿小产，立时带着人气势汹汹来坤宁宫问罪。
    秦霜儿刚看到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穆司予一把掐住了纤细的脖子。
    穆司予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如刀：“秦霜儿，朕警告过你，你再对月儿下手，朕会亲手杀了你！”
    秦霜儿几乎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穆司予脸上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听说赵月儿小产时，她便猜到穆司予不会放过她。
    可她没想到，他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杀她。
    他们少年相识，一起长大！他们做了五年的结发夫妻！究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小如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哭着拉住穆司予的衣角：
    “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她怀着孕，您放过娘娘吧！”
    穆司予冷笑了一声：“那正好，便让这孩子，给贵妃的孩子陪葬！”
    秦霜儿感觉鼻头酸酸的，只听见心脏一寸寸支离破碎的声音，爱没有用，再爱也没有用。
    她太痛了，痛到要放弃了。
    
    
    
    第八章
    
    黄昏似血，一片残阳。
    秦霜儿闭上眼没，感受着穆司予掐住她脖子的手，连挣扎都没有。
    小如在一旁连连磕着响头，已然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冤枉啊，她让奴婢去国库取人参救贵妃娘娘，是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听娘娘命令！”
    “娘娘命奴婢送些秦老将军上回送的小人参去，可陛下又吩咐过，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这当真怪不得娘娘啊！小如求求陛下了，娘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她啊！”
    是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外人都知道，可是她的夫君何曾将她当作他的结发妻子。
    秦霜儿有一刹那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苦。
    穆司予忽然松开手，秦霜儿跌倒在地，本能的大口呼吸。
    “秦霜儿，念在这是朕的骨血份上，饶你一命，等你生下孩子，便移居冷宫，废去后位，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穆司予的声音比寒得像冰，说罢，拂袖而去。
    秦霜儿看着他的背影，骤然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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