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从未想过,自己嫁给楚元拓六年有余,他却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曾知晓。
大抵是从一开始,她的名字便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我是吏部尚书沈安文嫡次女,六年前当今圣上赐婚于你我二人。”她缓声道,嗓音微哑。
六年前老皇帝驾崩,楚元拓一母同胞的王兄楚曜铖在血雨腥风中登上皇位,下的第一道皇命便是给他们二人赐婚。
楚元拓怔怔看着沈怜,似乎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若有所思道:“本王想起来了,母后多年前的寿宴之上,沈家嫡次女的一支九天玄女舞,令本王叹为观止。”
沈怜垂着眼帘,未曾言语。
那年,她刚及笄,如今已过六载。
只是当初让他惊叹的到底是舞,还是她这张脸,大抵只有他自己知晓。
“今日进宫见太后,走吧。”
楚元拓未再执着于先前的话题,依旧温和示意沈怜一同往外走。
只是,他不再唤她为娇娇儿,眼中也再无一丝情愫。
马车摇曳,微有颠簸。
楚元拓坐得笔直,始终与沈怜保持着一定距离。
沈怜神色淡然,心中却抑制不住的泛苦。
从前马车摇晃,他都会亲昵细致将自己拥至怀中。
如今却犹如毫无关系的正人君子,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男人,当真是拎得清。
仁寿宫。
楚元拓和沈怜一同在太后宫殿坐了片刻,便被皇帝叫去下棋对弈。
太后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看着沈怜笑得慈眉善目。
“果真是越来越像了。”
沈怜微愣,手心不由自主攥紧几分。
为何自己换了一身红衣,还有人说像。
她动了动唇瓣,最终什么也没说。
太后拉着沈怜寒暄了几句,而后认真道:“你是墨王府的当家主母,就该拿出你的气魄整治后院,别让墨王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都带进府。”
沈怜轻声回应:“臣媳领命。”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沉沉叹息一声:“墨王是个苦命人,这些年他过得太不易……有些事你多担待,哀家可以担保,他非薄情之人。”
沈怜呼吸微滞,不知该如何回应。
嫁给楚元拓的这些年,她自是知道他非薄情之人,
他待她相敬如宾,让她享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但她付出的代价是,乖巧接受被当做她人影子的命运。
到底,谁更命苦?
在仁寿宫用过晚膳后,沈怜起身道别。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对太后问出了压抑心头已久的困惑。
“母后,臣媳嫁入墨王府六载谨遵皇命,从未有过越界之举,如今只想问一句……娇娇儿到底是谁。”
知道真相,大抵也能让她死得瞑目。
未料她话音落下,太后脸色大变,隐约有风雨骤临之势。
一旁候着的心腹宫女阿碧连忙说道:“墨王妃,你们夫妻间的事,自当去问墨王。”
至此,沈怜也知自己在太后这寻不到答案。
离开皇宫。
宫门外的马车不见楚元拓身影,侍卫说他有要事在身,要她先行回府。
沈怜未多追问,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天色渐暗,余晖在宫墙上映出道道斑驳阴影,恍若星辰。
临到京城街道,沈怜听得外头一阵喧哗热闹。
“放河灯,祈姻缘,佑安康……”
她掀开帘子看去,大街小巷挂满灯笼,这才想起今日是乞巧节。
沈怜看着巷口商贩手中的鸳鸯河灯,眼底微微有丝波动。
她也曾有过情窦初开小鹿乱撞的时刻,想与如意郎君成双成影若鸳鸯,只可惜事与愿违。
今日,便买下这只鸳鸯河灯,当做给下一世的自己祈福求愿吧。
沈怜正要命车夫停轿,却看到一对俊俏男女买走了自己看中的河灯。
定睛看去,她脸色倏地苍白。
买走鸳鸯河灯的男子是楚元拓。
而他身侧小鸟依人的女子,有着一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
第三章 无惧生死
沈怜怔怔看着,心头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突然没了下轿的勇气,命车夫加速离开。
影子,终究是不敢见光的……
这一夜,楚元拓没有回王府。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阴沉到令人压抑。
凉风一阵阵透过窗户袭来,让沈怜止不住打寒颤。
“咳咳……”
她重重咳嗽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掌心摊开,刺目的乌血刺得眼疼。
沈怜知道,清心散的毒,快要发作了。
小枝见到沈怜手心的血,惊得手一抖,瓷碗坠地。
“王妃……”她哽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心散的药是她陪沈怜去药王谷求得的,自是知道咳血是何征兆。
沈怜看着小枝,淡淡一笑:“这药既是我主动求来,便已无惧生死。”
小枝红着眼眶,弯腰蹲下拾起地上的瓷碗碎片。
“可奴婢……舍不得王妃。”她的嗓音带着隐忍后的哭腔。
沈怜一顿,笑着揉了揉小枝的脑袋,像极了长姐对妹妹的疼惜。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拿帕子擦去掌心的血渍,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盒递给小枝,“这里是你的卖身契和一些银票,你且收好。”
“日后我走了,府上会有新王妃,你的日子怕不好过,去你想去的地方,开间铺子也好,嫁人也罢,莫留在京城了。”
小枝听着沈怜之言,跪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
傍晚时分,细雨蒙蒙。
沈怜刚用过晚膳,见到楚元拓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她命小枝关了门,熄了房中的烛火。
“娇娇儿,你还在生拓哥哥的气?”楚元拓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沈怜绞着帕子的手一紧,她终究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做,都唤不醒他的自欺欺人。
“王爷请回,我已歇下。”她漠声道。
轰隆——
一阵电闪雷鸣,雨势滂沱而下。
沈怜透过窗户缝隙看到楚元拓站在院子内纹丝未动,任由雨水淋湿。
她眼底闪过一抹挣扎,还是拿起墙角的雨伞开门走了出去。
楚元拓看着她,原本黯淡的神色瞬间澈亮。
“娇娇儿。”他唤道,有些小心翼翼,“你可原谅我了?”
沈怜将伞举过楚元拓头顶,这才看到他双手紧护着怀中用木色油纸包裹的糕点。
他身上已经湿透,但怀中的糕点却安然无恙。
刹那间,沈怜只觉喉头一哽,什么话都道不出来。
“进屋吧。”她转了身,未让楚元拓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桌前。
楚元拓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亲手解开油纸的棉绳,拿出切割整齐的桂花糕。
“我绕了半个京城,去西街新开的糕点铺子买的……你尝尝,要是喜欢,拓哥哥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看着他殷切递到嘴边的糕点,沈怜收敛翻涌的思绪,张嘴轻咬了一口。
艰难咽下,她腻得胃里一阵翻涌。
“好吃吗。”楚元拓紧张问道。
沈怜有些晦涩点头:“嗯。”
“太好了,娇娇儿喜欢。”
楚元拓笑了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
垂着眼帘的沈怜却只觉心中苦涩更甚……
夜里。
沈怜看着身侧已然入睡的楚元拓,心却始终都静不下来。
突然,男人眉头紧拧,身子一阵颤抖。
“娇娇儿,不要离开我……”他喃呢着,神色痛苦。
沈怜蜷紧手指,而又无力松开。
她轻拍着楚元拓的后背,嗓音麻木:“娇娇儿在,娇娇儿永远都不会离开拓哥哥。”
离开的,只是沈怜。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透着雨势传来。
“王爷。”侍卫阿左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