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陈若翾转身跑出沁春院。
林母早已不见身影。
天空飘起细雨，街上行人四散避雨。
陈若翾捂着震痛的胸口，踉跄瘫坐在客栈旁的台阶上。
她攥着衣襟，混乱的思绪不断撕扯着脑袋。
忽然，一只抓着半个馒头的小手出现在眼前。
陈若翾怔愣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着她：“大姐姐，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凝着那脏兮兮的馒头，陈若翾一时忘了痛楚。
她抬手擦去女童脸上的灰：“快下雨了，你爹娘呢？”
女童没说话，头跟着眼帘垂了下去。
一旁揽客的小二接过话：“这孩子是跟着她娘从建州逃难来的，不过那妇人前些日子病死了。”
女童仰起头，漾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娘说等坏人被赶走，爹就会来接我回家。”7
陈若翾心底狠狠一抽，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会的，你一定能回家……”
说话间，她望向皇宫的目光逐渐清明。
傍晚时分。
李良晟从军务处回府时，就见多日不见的陈若翾坐在摆满饭菜的桌前，不觉一愣。
“不是病了？怎么不去歇息。”他蹙起眉。
陈若翾站起身：“我想着哥哥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所以做了几个菜。”
李良晟本想推脱，可对上她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坐了过去。
沉寂中，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烛火明亮，李良晟却怎么也看不清陈若翾的眼神。
他唤了声“姝宁”，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若翾摩挲着筷子：“今日我进宫见了太后，太后说与我相谈甚欢，想留我在宫中住些日子。”
闻言，李良晟动作一滞：“也好，你大婚在即，在宫里还能学点规矩。”
陈若翾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眸中掠过丝痛色。
直至用完晚膳，两人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
各自回房时，陈若翾才得了李良晟一句“进宫后莫要胡闹”。
沁春院。
陈若翾抚摸着她第一次上战场时，晏父送给她的盔甲。
冰冷的触感渗进心底，化作寸寸牵念。
陈若翾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红着眼的紫兰：“我跟总管说了，等我出征后，你就可以出府不用做丫鬟了。”
话音刚落，紫兰便跪下：“奴婢无父无母，若非小姐施恩，奴婢早就死在街头，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说着，她磕了个头：“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陈若翾看着紫兰眼中磐石般的倔强，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傻啊……”
夜阑。
晚风晃动着树叶，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若翾走到床畔缓缓坐下，借着月光凝着正熟睡的李良晟。
她伸手欲触摸李良晟的脸，指尖却定在他眉眼上空。
“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是你妹妹，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倾慕你，能无所顾忌的叫你‘平澜’……”
陈若翾极轻的声音像是带着毕生悲凉。
她竭力忍着那因不舍而起的痛和泪：“每次征战你都在前方护着我，这一次，换妹妹护你吧。”
陈若翾收回眷恋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罢了，只要李良晟一生安康，她还有何放不下。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李良晟不知梦琅嬛付费整理见什么，微张的薄唇溢出一声沙哑的呼唤。
“姝宁……”
卯时，天边泛起丝鱼肚白。
一身戎装的陈若翾来到晏父墓前，掀袍跪下。
“爹，女儿要出征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动着坟上青草，吹红了她的眼角。
陈若翾挺直着背，目光坚定：“爹，女儿记得您说过，身为晏家人，要死得其所，宁死沙场，不负百姓。”
话至此，她又想起了李良晟，微刺的心颤了颤：“所以女儿决定替兄出征！但求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哥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陈若翾深吸口气，对着墓碑叩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答您老养育之恩，唯还一个无恙江山，才不负爹和哥哥的多年爱护。”
风扬起陈若翾的披风，呼啸着声声诀别。
她终是没能将自己的病吐露半分，她怕晏父在天上都为她忧心。
初升的朝阳下，陈若翾踏马南去，再未回头。
将军府。
巳时过半。
李良晟正在后园练剑，伤口猛地一震，痛的他只能停下。
他捂着痛处，冷汗划过紧拧的眉眼。
从未有过的不安漫过的李良晟心，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艰难。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话。
“将军，李公公来传旨了！”
李良晟敛去情绪，将剑扔给小厮便朝前厅走：“去叫姝宁来接旨。”
小厮愣了愣：“小姐一早就进宫了。”4
李良晟步伐滞了瞬，而后更大步地离去。
前厅内。
李公公面对将军府众人，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将军李良晟忠肝义胆，太傅之女林婉蓉贤良淑德，此番天作之合，朕特赐二人择良日完婚！”
李良晟一怔，思绪竟混乱几分。
在李公公的提醒下，他才接了旨。
道贺萦绕在耳，李良晟却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如山。
众人散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沁春院，却只看见一个扫落叶的丫鬟。
推开房门，寂寥迎面扑来。
李良晟环顾着房间，目光渐沉。
隐约间，他的心的一处也好像空落落的，不知缺了什么。
……
五日后。
陈若翾率领五万大军抵达建州。
往日繁华街巷，如今一片死寂，连一声鸟鸣也无。
城外斑斑血迹残留，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望着建州城上敌军的战旗，穿着甲胄的紫兰不安地看向陈若翾：“将军……”
陈若翾攥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眼眶通红。
她深吸口气，举起战旗，朝身后将士们沉声高喊。
“我朝锦绣山河岂容贼寇践踏，百姓正等我们凯旋，杀！”
“杀！杀！”
战鼓齐鸣。
城墙上万箭齐发，倭寇大军齐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