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顿了顿,轻声道:“刚看到新闻,想问问你今晚回家吗。”
“不回。”顾瑾年漠声说着,挂断了电话。
苏茜呼吸一滞,手中的体检报告单被她攥得有些变形。
这样的回答她早该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只是,她的病情……
苏茜收敛心思,将检查单锁紧柜子,正要起身去工作,却听得电话铃声响起。
她拿起来一看,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无奈,但还是按了接通键。
“姐,快给我打钱。”一个半青涩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了出来。
苏茜皱起了眉:“苏淮晨,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早已经给你转了。”
“不够花。”苏淮晨的语气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的口吻。
苏茜听得一阵情绪翻涌:“你已经大学毕业,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找爸要!”苏淮晨不耐烦说着,就要挂电话。
苏茜心一沉:“要多少。”
“五千。”
苏茜攥着手机的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等下给你转,别去医院打扰爸。”
“早这样多好,非要我激你。”
苏茜叹了口气,无力再多言其他。
母亲早逝,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唯一的弟弟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长大……
收敛心思,苏茜继续忙碌工作。
傍晚,下班出了医院。
她去银行给苏淮晨转了账,随后回家。
本以为家中又是一室冷清陪伴她,未料开门一看,却看到顾瑾年在厨房忙碌。
“你不是不回吗?”苏茜有些惊讶。
顾瑾年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刀削般的俊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临时有变,吃饭吧。”
苏茜有些揣摩不透他此刻的情绪,但还是坐在了餐椅上。
“这是今年第一次吃你做的饭。”
她还记得大四最后一个暑假,顾瑾年天天给她做饭,让她两个月足足胖了五斤。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感情淡得无形如水,原来依旧浓烈。
这般想着,苏茜心底感到了久违的暖意。
顾瑾年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苏茜碗中,沉声开口:“今天这一顿,就当散伙饭了。”
苏茜愣住,刚夹起来的排骨仿若千斤重。
“为什么?”她放下筷子,颤声问道。
顾瑾年埋头吃着饭,语气淡薄:“在一起太久,腻了。”
苏茜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刚才入耳的几个字太过讽刺。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走过了九个年头。
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他现在却说腻了?!
“顾瑾年……”
苏茜正要说话,却见他放下碗筷,起身朝玄关走去。
那里,放着一个行李箱。
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阳台上晒着的他的衣服不见了,洗漱台上他的牙刷也不见了。
“你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决定了一切,这样对我公平吗?”她问道。
顾瑾年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末了回头看了苏茜一眼。
“我们没领结婚证,别把分手想得太复杂。”
说完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苏茜愣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大学毕业那年的光棍节,他们拍了婚纱照,宣告脱单。
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都以夫妻相称。
本以为他们的感情不需要所谓的结婚证来束缚,没想到还是败给了现实。
看着餐桌上的道道佳肴,苏茜只觉得无比讽刺。
突然,鼻腔内涌上一抹热流,带着铁锈味。
她连忙仰头去了厕所,用冷水清洗来势汹汹的鼻血。
好不容易止住血,她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
彻夜无眠。
第二天,苏茜没有直接去护士站报道,而是去了肿瘤科。
医生诊室。
秦牧看着她的各项检验结果,脸色凝重了几分。
“你这个病遗传因素影响较大,一定要尽早治疗。”
苏茜想起当年母亲去世也是这个癌症引起,心底五味陈杂。
“治愈的几率,有多大?”她轻声问道。
秦牧神情透着一丝爱莫能助的悲悯:“不管几率大还是小,你都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话说到这里,苏茜心里也有数了。
身为医护人员的自己,也清楚这样希望渺茫的治疗,在费用方面是个无底洞。
想起父亲那边每个月还要源源不断的医疗费,她心底的弦绷紧了几分。
“谢谢秦医生,我再想想。”
从肿瘤科大楼出来,苏茜思考再三,还是去跟科室主任请了假。
今天的她实在无心工作。
一堆糟心事无处宣泄,搅得她心神不宁。
看着手机屏保上自己和父亲的合影,苏茜蜷紧了手指。
老年医院。
苏茜在护士的引领下,在医院外面公园里,看到了一瘸一瘸散步的苏父。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曾经宽阔的背已经佝偻消瘦,像夕阳映照的西山。
苏茜正要走去,却看到花坛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学着他跛脚走路。
“瘸子瘸子,略略略……”其中一个小孩无所顾忌的大声嘲笑。
苏茜心底被狠狠刺痛,她大步走去,站在了小孩的跟前。
“道歉!”
小孩受了惊吓,连忙一溜烟的跑开,一哄而散。
苏茜攥紧拳头,气得微微颤抖。
父亲的腿是为救人出车祸而落下终生残疾,小时候她的同学也常常不懂事地讥讽她有个跛脚爹。
但她从未自卑过。
因为她知道,她的父亲是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苏茜深吸一口气,敛去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步朝苏父走去。
“爸,我来看您了。”她轻声唤道,脸上带着微笑。
苏父转过身子,沧桑面容上挂着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茫然。
“你是谁?”
第三章 遗照
闻言,苏茜心底一阵闷疼。
每来一次,父亲都会忘记她一回。
苏茜抿了抿干涩的唇,强挤出一丝浅笑。
“爸,我是您的女儿茜茜呀。”
苏父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茜。
“茜茜……我的茜茜长这么大了……”
刹那间,苏茜的眼眶无法抑制地泛红。
她拉着苏父的手慢慢往病房方向走,像小时候父亲牵着她一样。
“茜茜啊,你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回家记得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苏父叹着气,像做错事的小孩。
苏茜喉头哽了哽:“妈在家给您做您最喜欢吃的椰子鸡呢。”
“那我就天天盼着她来……”苏父笑得眼角堆满皱纹,转而又有些失落,“淮晨那孩子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学习太忙了。”
苏茜僵了僵,轻声道:“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苏父摆了摆手:“他高考要紧,等他考个好大学再说。”
闻言,苏茜一时更为心涩。
父亲的记忆,一直都在过往十年间错乱,从没恢复清醒过。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时日无多的最后几个月时间,能不能和父亲做到真正的父女相认。
送父亲回病房休息后,苏茜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阿兹尔海默症目前没有办法治愈,我们只能尽量延缓病情的加重。”医生语重心长说道,“记忆退化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家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茜有些紧张问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医生叹气:“我没法给你做任何保证,一切只能看患者自己。”
从医院离开,苏茜站在街上,一时有些恍惚。
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并肩行。
唯有她,一身寂寥伴身,浑噩凄凉。
公交站牌下。
苏茜正要坐车回家,却看到顾瑾年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
一个身穿红裙子高跟鞋的高挑女人上了副驾驶,顾瑾年绅士而又悉心地为她系上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刺得苏茜心脏刺痛。
这一刻她大概知道,顾瑾年说腻了的真正原因。
车上,顾瑾年似是觉察到了异常,朝公交站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苏茜看着远方已经变成黑点的车影,有些呆滞地收回了视线。
‘嘀嗒’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血水却还是顺着指缝流淌而出。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递来了纸巾。
苏茜摇头,心底的苦涩泛滥成海。
止住血,她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过,却始终没等来能带她回家的那一趟。
马路对面巷口的照相馆,霓虹灯如星光般闪烁着,吸引了苏茜的目光。
她起身,顺着斑马线走了过去。
照相馆内,半鬓白发的老板正在悉心擦拭手中的相框。
“姑娘,您要拍什么照片?”
苏茜环顾四周墙壁,有笑靥如花的写真,也有红蓝白底的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