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枝刚走出后院,就给了姚玉麟一巴掌。
姚玉麟噙着泪,转身跑出了侯府。
我平静地吁出心中郁气,心中的憋闷却不见减少。
看今日的情形,薛金枝与赵清许之间确实是情真意切,他们眼角眉梢流淌的情意与关切作不得假。
我眼前浮现出赵清许往日的温情,不由笑出眼泪。
我们结发二十载,赵清许的深情也伪装了二十年。
便是他不顾念我们之间的夫妻之情,翌儿总是他的儿子。
他还是能心硬如铁地要了我们母子的命。
满腔憋闷化作滔天的恨意。
我冷沉着脸:「七日内,让赵清许能开口说话。」
三日后,有捕快上门求见。
他们抓到了寒玉山庄的余孽,藏身在威远侯府的姚玉麟。
有姚谦从前的政敌叫破了他的身份。
指认他是姚谦的儿子。
而姚谦获罪被贬后,隐姓埋名做了寒玉山庄的执事长老,与太子的刺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捕快上门,是想让我们交出姚玉麟的母亲,姚谦的外室。
她和姚玉麟一样,都受了姚谦的牵连。
我还不及说什么,一瘸一拐的赵清许在韩冲的搀扶下赶了过来,他拖着偏瘫中风的身躯努力地和捕快交涉。
捕快给了他三日的期限。
赵清许歪着脸冲我急喊,蹦着词句想让我救出姚玉麟。
我着人按住韩冲,手一扬,热气腾腾的茶泼了赵清许一脸,他的面皮霎时红了。
他气得狠了,手抖动得越发厉害。
我一巴掌糊上他犹有余温的脸颊,语气冷得如同隔夜的冰:
「赵清许,原来你也会心疼儿子?」
18.
自从被我道破了他与薛金枝母子的关系,赵清许索性不再遮掩。
可任是他如何地施压阻拦,薛金枝还是被带走了。
水苏问我:「夫人,何必如此麻烦?」
我知道她的意思,直接让赵清许卧床不起,让捕快抓走薛金枝母子,自然可以一劳永逸。
可我要的不只是这些。
我还要顾念翌儿。
他虽然知晓了赵清许另有子嗣,甚至为了他的世子之位,想要谋害我们母子的性命。
可十七年的父子亲情,不是一次的绝望就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
翌儿不是个心狠的孩子。
只有攒够了失望,让翌儿看清楚赵清许的冷血心肠。
他才能和赵清许彻底决裂。
现在的赵清许,根本就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姚玉麟母子。
但为了薛金枝,也为了姚玉麟,向来爱重脸面的他竟然拖着病体残躯一次次地找上了翌儿。
他理直气壮地逼着翌儿救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
几次三番后,在同僚的议论嘲讽中,翌儿终是冷了脸。
「威远侯既然说姚谦的外室是你的女人,他的儿子也是你的亲子,就请拿出证据。」
19.
赵清许果然不要脸了。
他连老侯爷的遗愿都顾不上了。
他找出与薛金枝当年亲手书就的婚书,他们曾一本正经地将婚书禀了天地,在昏昏青庐中拜堂成亲。
他找出曾经的稳婆仆妇,极力证明姚玉麟是他的亲子,为此不惜大张旗鼓地在牢狱外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滴血认亲。
无视所有人的嘲笑和冷视。
他铁了心地要救出他们母子。
我见到翌儿时,他身上的大氅落上了雪,他的手冷得厉害。
我坐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亭外簌簌洒洒的落雪。
「赵清许这般闹,会不会让你在太子那里难办?」
翌儿轻笑:「不会。殿下早就知道这些阴私,他与我闹得越厉害,殿下只会越放心。」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
「年后,我会与赵清许和离,翌儿打算如何?」
翌儿毫不犹豫:「我会让他将我从族谱中除名,我跟母亲走。」
我眼眶发热:「那以后,翌儿就只能靠自己了。」
翌儿长身玉立,雪下的身影清朗如月光。
「儿自有凌云之志,无须靠祖宗蒙荫。」
赵清许纵使让所有人都承认了薛金枝母子与他的关系,他们还是关在牢狱中不能出来。
刺杀太子乃是弑君之罪,要诛九族。
薛金枝便是撇清了与姚谦的关系,她还是寒玉山庄庄主的亲女,庄主作为太子刺杀案中的嫌犯,薛金枝与姚玉麟身在九族之内,并不能幸免于难。
薛金枝亦是个狠人,她为了脱罪,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太子。
然后,端坐堂后的七皇子倒台了。
20.
薛金枝与姚玉麟归家的那日。
我与赵清许和离。
在族老的见证下,翌儿从威远侯府的族谱除了名,姚玉麟改姓为赵,堂而皇之地写在了嫡子那一栏。
正妻自然也改成了薛金枝。
薛金枝紧紧地揽着站立不稳的赵清许,终于在我面前昂起了头。
我与翌儿去了我陪嫁的院子。
五进的院子,自是和侯府比不得,只住下我与翌儿两个主子,却也宽敞得很。
刺杀案了结后,翌儿开始在家中读书,他离开勋贵之家,不能在朝堂荫官。
他婉拒了太子的举荐。
与太子长谈后,他决定科举入仕。
京师的贵夫人们并没有与我断了交情,时常下帖子邀我赴约。
她们说笑间,也曾拍着我的袖子感叹。
还以为勾住威远侯的是个家养的小狐狸精,却不想是个江湖出身的美艳野狐。
本事竟是这般大。
听闻这些,我并不多言,只淡漠浅笑。
也有明白的夫人悄悄嘀咕:「饶是七皇子有罪,被她一个嫌犯余孽拉下马,威远侯府岂会在陛下那里落着好?」
不久后,赵清许上旨请封姚玉麟为世子的折子被陛下驳回了。
赵清许曾急赤白脸地找到我门上,质问侯府账上的几十万两银子的去向。
水苏木着脸拿出施粥捐衣的账本,一把扔到他脸上。
「若非夫人有这等善举,小公子岂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侯爷,您说是吧?」
赵清许气得直哆嗦,僵着手脚气急败坏地叫骂:
「宋知非,你就是个毒妇!」
我从院内出来,舒爽地看着他现在这般落魄的模样,突然低声问他:
「赵清许,你猜,玉叶楼内的青石路是如何结的冰?」
赵清许脸色剧变,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既然想要我们母子的命,就是不知我们的回礼,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赵清许的脸色乍青乍白,他像是瞬间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眸色惊骇,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软软地倒了下去。
21.
赵清许的中风之症加重了。
他被侍卫抬回家后,已是双目翻白。
饶是太医来得及时,他此后余生,唯有一双眼睛能够转动。
知道这个消息,我通体舒泰,临亭照水,当即浮白三大碗。
翌儿于檐下看了会儿枝上漏巢,便神色如常地回房读书了。
酒醒后,我微微怔忪,嘱咐水苏:「把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以后,咱们和他赵清许就再无干系了。」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苦果就该他们一家人自己吞了。
一晃便是三年过去。
翌儿科举入仕后,从太子府长吏到朝堂谏官,形貌越发昳丽秀颀,整个人却越发冷肃。
据说今日又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气得一干老大人张口结舌、面青气短。
李夫人来访的时候,我正坐在桃花树下长吁短叹。
「何事发愁?」
「阿徐,你说翌儿在朝堂上把老大人们都得罪干净了,他们可还能将亲女嫁与他?」
李夫人听罢便吃吃笑个不停。
她的小儿子刚娶了祭酒家的小闺女,自是没有此等烦扰。
笑完了,她安慰我几句,便错开话头:
「阿宋可知,那威远侯府现在已靠典当度日了?」
自从赵清许救出薛金枝母子,与我和离后,威远侯府便成了整个京师的笑话。
更何况,赵清许后来被我气吐了血,瘫痪至今,威远侯府只余一个还未长成的赵玉麟。
赵玉麟自幼长在江湖,于庙堂之事并不了解,且没有族中长辈指点,并不能撑起威远侯府的门楣。
而威远侯府自刺杀案后,就很不受陛下的待见。
赵玉麟请封世子的旨意至今都没有批复。
他依旧是白身。
威远侯府就这么日渐没落,只余茶前饭后的浅薄谈资。
又一年过去,翌儿正风光地娶亲的那日,赵玉麟去了边关。
22.
翌儿娶的姑娘姓林,是一个明媚知礼的女子,极其讨人喜欢。
她是尚书令家的嫡次女,自幼受宠。
他们的婚事虽由太子亲自做媒,翌儿迎亲时还是遭了岳丈好大的白眼。
小老头气哼哼派了一干子侄拦门,翌儿说尽了好话,最后摸着鼻子一口气作了二十首迎亲诗,才能把姑娘娶回家。
他与别人交谈时傲娇又毒舌,恨不得把眉峰都堆上雪。
可面对娇小明媚的姑娘却眉目温柔,春水融冰,一派明熙融融。
那时,翌儿去了兵部任职,公务更加繁忙。
林奚怀了身孕,便时常来寻我,我们婆媳二人便窝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时,聊得累了,她便在我那里歇下,等翌儿下衙时来接。
有一日,她问我:「娘亲,阿翌一个文官为何要跟着李老将军研习兵法?他明明都那么累了,总是挑灯夜读到很晚。」
我正读着一本游记,瞬时便看不清书上的文字,眼中蓄满了泪。
翌儿他,原来一直都知道赵清许不喜欢他。
他少时也曾熟读兵法,在我的庄子里寻了百人偷偷练兵。
他也想长成赵清许所期待的孩子。
「奚儿,若有一日,翌儿连营分炙、沙场点兵,你待如何?」
「我等他封侯拜爵的那日。」
又三年,新帝登基不久,狄族来犯。
翌儿披挂上马,跟着定国公李老将军征战沙场。
临行前,他遥遥地望着我们祖孙三人,目光坚定地驰马而去。
23.
院中的桃花开了一次又一次,大雪落了一年又一年。
翌儿的阿驰都上了学堂。
阿驰是个慢性子,脾气又好,在学堂里交了不少的朋友。
这一日,莺飞草长,雏鸟啾啾,有小伙伴前来拍门。
「阿驰,阿驰,你阿爹回来了,他骑的黑马可俊呢!」
翌儿从宫中回来时,带着陛下封赏的诰命。
他身姿如松竹,面染风霜却不失俊美,站在门外冲我笑。
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笑得失了仪态,他说:
「娘,你现在是镇远侯府的老夫人了。」
「娘,你看,他错了,他的选择是错的。」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对,他错了,他赵清许从头到尾都错了。
我的翌儿,他明明是那样的好!
我们全家搬去了陛下赏下来的镇远侯府。
所有人都用赞赏感叹的语气称赞着翌儿,称赞他的文武双全,称赞他的百龙之智。
他懒洋洋地舒展了眉目,拢着袖子交了兵权,又做回了毒舌的言官。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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