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霖骁下意识抓住莫爷爷的手,不让他将旗帜盖上去。
“她不会死,她前几天还好好的。”
季霖骁想起莫宛溪离开时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他目光闪了闪,又坚定的说:“她不会死。”
莫爷爷何尝不知,他甚至还记得莫宛溪临走时说的话,她说:“爷爷,我一定会回来陪您。”
“霖骁,我比谁都期望宛溪能活着,可是……”
可是莫宛溪分明一动不动过的躺在这里,了无生息。
季霖骁知道,但季霖骁不想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细细密密的落在衣服上,冷意慢慢顺着肌肤浸入骨髓。
季霖骁越过莫爷爷,想要把手搭上莫宛溪的脉搏。
副机长一手拉住他:“季主任……”
季霖骁顿住,看过去的视线里诧异中带着不悦:“什么?”
“做好心里准备。”副机长悲痛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季霖骁的心像是被琴弦紧紧勒住,束缚的人都窒息。5
他骨节分明的手渐渐靠近莫宛溪的脖颈,还没触碰到肌肤,惊人的寒意逼来。
不用再靠近,他已经有了结果。
又或者说,从见到莫宛溪的第一眼起,季霖骁心里就知道了事实,只是他下意识的抵触,不愿意去接受朝夕相处7年的人,才分开没有一个星期,就变成具冰冷的尸体。
可他还是摸了上去。
正常人的体温在36度—37度间,而莫宛溪的温度低的吓人,甚至比一般的尸体的温度还要低。
季霖骁看向副机长。
副机长看着莫爷爷,见他没有开口,才红着眼解释:“机长牺牲自己救了我们,尸体是从海里捞出来拼好的……我们……我们一下一下拼好的……”
“她的妆也是乘务长给她化的……真的对不起……”
“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他说不出,现实和命运就是这样残酷。
“莫老先生,节哀……”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2751机组无一例外红了眼,不少人还掉了眼泪。
莫爷爷更是泪流满面,头上仅剩的黑发也全白了。
他背着背脊靠在莫宛溪的手边,克制的呜咽声让人悲恸。
他的儿子儿媳都是北航的机长,多年前就因为空难救人去世。
现在连仅剩的孙女都失去了。
季霖骁眼眶红的吓人,深邃的双眸里蒙上了层浓雾。
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笔挺的背一下子弯了不少。
季霖骁僵硬的把莫爷爷扶起来,声音嘶哑:“我以后替她照顾您。”
莫爷爷深深吸口气,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和宛溪已经离婚,你也不欠我们家什么,能来看宛溪就很不错了,我个老头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季霖骁愣住。
2751机组的同事也震在原地。
他们都知道机长结婚有丈夫,但是从没想到过,这个人竟然会是季霖骁!
难怪他会跟着莫老先生出现在这。
莫爷爷这番话说的很有水平,表面给季霖骁留足了面子,实则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季霖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莫爷爷却直接越过他,看向2751机组,哀声恳求:“能劳烦你们帮我把宛溪送回去吗?”
年关将至,风雪骤来。
刚开始下着小雨的津海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莫宛溪只停放一小会儿,身上就积了雪。
2751机组纷纷答应给莫爷爷帮忙:“送机长回家是我们该做的,您别客气。”
“对,航司给我们放了假,就是让我们为机长送行的。”
“谢谢。”莫爷爷率先走到担架的前面蹲下。
2751机组齐心协力将人莫宛溪抬起,浩浩荡荡的往机场外走。
季霖骁被忽视在一旁,只能看着他们带着莫宛溪往外走。
他想阻拦,但此刻已经没了阻拦的理由。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在后边,跟着送莫宛溪回家。
寒风呼啸着,像是冰刀一般,狠狠将人的心刮开。
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屏上的新闻却不约而同的报道着北航2751空难事件。
“28日7点,北航2571途径太平洋时被不明磁场影响通讯,后又遇上晴空气流,导致2751失去控制,机长莫宛溪当即决定迫降海面,最终在海面以36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滑行120公里后,成功在海面迫降……”
新闻从幸存者那里买来了独家,画面是一片广阔无垠深海。
2751巨大的机舱飘在海上,莫宛溪蹲在舱门口,艰难的在弄着什么。
现场的声音乱糟糟的,只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8
不少幸存者泪流满面,互相抱着安慰。
季霖骁知道,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莫宛溪呢?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自己有脑癌,所以想着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
季霖骁不知道。
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上次北航2751途径珠海时,他对莫宛溪的责问。
莫宛溪当时红着眼睛问:“如果是秦漾,你还会这样责问她吗?”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你和她不一样。”
其实说出口的那刻他就后悔了,莫宛溪受伤的眼神深深映进他心里。
没有不一样,她们都是能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英雄。
不一样的是他的心……
2751的机组就这样一步一步将莫宛溪送到火葬场,谁也没有开口讲话,像是无声在和莫宛溪告别。
季霖骁站在门口,双手无意识的发抖。
他不敢进去……
在门口吹了一小时的寒风后,莫爷爷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出来了。
季霖骁的视线落在盒子上,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去一块。
他的妻子莫宛溪,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狭小盒子里的一捧灰。
莫爷爷经过他时停下脚步:“其实我并不看好你们的婚姻,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不爱宛溪。”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答应娶她。”
“可娶了她,又不好好对她。”
莫爷爷枯草一般的手拂过莫宛溪的骨灰盒:“她始终怀着期望,觉得时间还长,你总会爱上她……”
“现在离婚对你来说应该是种解脱,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莫爷爷的话如针,一根根只往季霖骁心尖上戳。
疼的他咬紧牙关,吐不出半个反驳的话。
莫爷爷不想和他纠缠,抱紧了盒子迎着风雪离开。
徒留季霖骁留在原地,第一次体会不知所措。
他像尊石像,等无情的雪花落满了肩头,才哽咽着说:“不是的,我……”
“我爱莫宛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