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终是错过了。
原来,她还记得啊。
余光看到身侧的少年,我却升起一丝怪诞。
我怎么也想不到,陪我一起看漫天烟火的,竟然是他。
好像有什么隐秘又阴暗的心愿被达成了,让我的暗暗欣喜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阿绣,生辰快乐!」
是嫡姐的声音,又像是美梦破碎的声音。
我转过头,她正笑着朝我走来,或许是有些着急了,鬓角的几缕发丝飘了出来。
她的掌心很暖,拉住我冰凉的手,灼灼暖意好像也到了我身上。
「还好赶上了,这份寿礼,你喜欢吗?」
看着嫡姐真诚期待的笑容,那一瞬,我所有的欣喜都被难言的羞愧掩埋。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头,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我所有的虚伪与心虚。
「走这么急,万一摔着可怎么好?」
少年嘴上嗔怪着,一边温柔的将嫡姐散落的发丝挽起。
嫡姐松开我的手,羞赧地低下头,却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
火树银花之下,我慢慢后退。
我蓦地想起了那首词的后半阙。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总归我,从来都不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吧。
烟花总有燃尽的一刻,只余下黑夜中的孤寂与凄凉。
第二日,父皇赐婚宁辉帝姬与丞相长子宁如宴的喜事,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15
玉竹宫的宫人开始格外的忙碌起来。
也只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才配得上金尊玉贵的宁辉公主。
更何况,他们本就两情相悦,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大婚之日定在了皇室每年一度的秋猎之后。
时间有些赶了,但这是宁夫人亲自向皇后娘娘请求的,言语间尽是对这位未来公主儿媳的喜爱与赞扬。
宫中人人都道宁辉公主好命,高贵的出身,清丽绝尘的容貌,显赫的婆家,恩爱的夫君。
寻常女子能撞上其中一条,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而嫡姐,什么都有了。
我的婚事,也随着父皇的一道圣旨,尘埃落定。
与嫡姐那宫中人早就心知肚明的婚事相比,我的赐婚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对方是朝中武将之子,姓白,祖上也和皇室有姻缘,只是时隔太久,血缘已经很淡薄了。
大齐重文轻武,武将的日子不算太好过。
只是白家手握兵权,虽不多也算是实权派,听说很得父皇信任。
这些,都是苏姐姐四处打听来的。
「阿弥陀佛,总算公主有了个好归宿!」苏姐姐双手合十,笑眯了眼,「听说白家人口简单,白家小公子虽不如宁家公子,也是一副好相貌。武将之家,也少了很多麻烦规矩……」
苏姐姐细细数着这桩婚事的好处,我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嫁人,对我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眨眼间就好像近在眼前了。
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夫婿,与我共度一生。
我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脑海里那持萧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影,还是时而出现。
我本以为,那晚漫天烟火,一对璧人,两桩赐婚,已经足以使我认清现实。
可这份执念与魔障,却束缚着我,无法解脱。
苏姐姐并未察觉我的不妥,她全心全意地为我筹备嫁妆。
公主出阁是有定例的,妆奁都由内务府负责安排打理,若是母妃得宠,那自然还有添妆。
而我娘亲早逝,便只有份例里的,简薄了很多。
我对嫁人的事本就不期待,也就不在乎,直到苏姐姐开了箱子,取出一沓银票。
「这是?」我惊讶。
「里面有奴婢这些年为公主积攒的,也有卖绣品换来的,应该能为公主添妆不少。」
苏姐姐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着她的打算,「奴婢已经托了信得过的同乡,为公主购置些近郊的田产地铺,这样就算公主在婆家过得不顺,也能有安身立命的倚仗……」
我知苏姐姐绣工精湛,可这么多银钱,不知她要如何辛苦,才能攒下。
怪不得,苏姐姐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稍稍暗些的地方便看不清楚。
其实,苏姐姐二十三岁那年,是可以离开皇宫的,可她还是留下了。
只因我那时还小,她放心不下。
我还记得,她那时揽着我声音又轻又温柔,「奴婢自小进宫,早就忘了亲人的样子,出不出宫原也不重要,还不如留下来,陪着公主。」
是啊,纵使我什么都没有,也还有苏姐姐,她总是陪着我,不离不弃。
为了苏姐姐,我也想打起精神来。
无论嫁人这事儿是好是坏,总归我能带着苏姐姐离开皇宫,这个冰冷而无趣的埋葬了我娘一生的地方。
我开始安下心来,与苏姐姐一起整理妆奁。
我甚至还在她的指点下,亲手绣了大婚用的鸳鸯枕,龙凤被。
这原本是不需要公主亲自准备的,但我还是做了。
这是我嫁到素未谋面的婆家的诚意。
既然从前全无交集,那就更要将礼数做足,日后也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16
婚期渐渐将近,一日午后,嫡姐来寻我。
「秋猎?」
「嗯,我去求了母后,她终于同意了!」嫡姐兴奋地拉着我的手,「阿绣,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大齐皇室每年都有秋猎的传统,皇室成员大都会参与其中。
其实以嫡姐的身份与宠爱,跟着去并不是难事,只是皇后娇宠,总觉得秋猎尘土飞扬,弓箭无眼不是个安全之处,拦着嫡姐不让她去。
嫡姐性子柔善温顺,也都默认了,但心里还是十分好奇与向往的。
这次估计是女儿出嫁在即,做母亲的也心生恻隐,才答允了她的请求。
不止如此,嫡姐还求皇后将我也带上,就当是陪她作伴了。
这消息来得意外,让我始料未及。
苏姐姐倒是很开心,她为我收拾行装,道:「公主出嫁之前散散心也好,等嫁了人就没有从前的日子轻松了。」
于是,在一个风清云朗的秋日,我平生第一次踏出了宫门,在辘辘车声中驶向远方。
17
皇家秋猎地是一片广阔的草原,观之一望无际。
我第一次坐马车,时间又长,十分不适应,还好有嫡姐准备的仁丸丹药,缓解了我的眩晕恶心。
出宫以后,我与嫡姐的关系倒是比在宫里亲近了很多,几乎整日都在一处,同寝同食。
到了选帐篷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选在了挨在一处的。
这次秋猎来的皇子不少,公主就只有我与嫡姐两个,剩下的女眷除了皇后,就是云贵妃与玉贵妃两个宠妃还有几个已经成家的皇兄的正妻。
我很少参加宫中盛宴,认识的人不多,他们认识我的也不多,每每遇见都是嫡姐为我引荐,也算混了个脸熟。
「阿绣别担心,几个皇嫂都是很和善的。」她笑着为我整理鬓角的乱发,「我知道你不喜交际,但日后出了阁,就是大人了,总要和这些皇嫂打交道的。」
我笑着应是,心里感激嫡姐的体贴,也学着去与其他皇亲打交道。
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皇室中人,都是很务实的,对着嫡姐与我,即便大面上一样,也总有细微的差别。
尤其是在嫡姐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怪她们,更不怪嫡姐。
世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这都是常态。
相比透明人一样的庶出,与受宠尊贵的嫡公主共处,换做谁都免不了多几分尊敬。
18
在围场的日子,嫡姐每天都很快乐。
不仅是因为可以骑马打猎,更因为一个人。
宁如宴也来了。
他没有随大队出发,而是晚了两日才到的。
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落日的余晖洒在一片纷飞的草场上,带来一阵安逸与闲适。
嫡姐与我各牵一骑,悠悠闲闲的散步,直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原来在这,真叫我好找!」
宁如宴同样换了一身骑装,长发高束,腰间的玉箫换做佩剑,少了几分文人的俊秀,多了几分放荡不羁的潇洒。
「阿宴!」
嫡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抛下缰绳迎了上去,一对有情人在美如画卷的草原上相遇,美好而缱绻。
而我默默地牵起两匹马,只想悄悄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臣,白黎,见过宁芷公主。」
我闻声望去,是一个武将打扮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
「啊,我见过你,你是白将军家的公子,对了,岂不就是阿绣的……」
嫡姐瞧过来,一语点破了眼前青年的身份。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有些窘迫。
不曾想,我与未来夫君的初次见面,竟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