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风急,廊下薄薄积雪尚未来得及清扫。
夫君踏雪而来,留下浅浅一行足印。
他伸手将我扶起,嫡姐目光闪过嫉妒,做作开口:「世子何时来的?世子不要责备妹妹,她自幼缺乏教导,是以性子急躁了些。」
从前在府内,仰她鼻息。如今外嫁,难道还要任由她欺辱?
我心念转动,拉长脸漠然道:「簪子就是我摔的,我的确心存怨怼。反正我与世子尚未圆房,这门亲事尚有回转的余地。」
「不如换姐姐嫁给世子。」
嫡姐脸色变了。
她威胁我要将我送进窑子,恰巧暴露了她心底的恐惧。
咱们就来赌一赌,到底谁更害怕。
夫君眉头微蹙,看我一眼。
他素来聪慧,立马明白了我的意图,附和道:「当初我们两家定亲时,侯府尚不知纪家还有个二小姐。算起来,这门亲事,牵的应该是我与大小姐才对。」
「如今改正错误,倒也来得及。」
大雪的天,嫡姐额头却出了细汗。
她绞紧帕子,讪笑道:「世子莫要玩笑,你与妹妹都已拜过堂,哪能轻易更改。」
「可你妹妹将我赠的簪子都摔了。」
嫡姐不得不道:「其实……是我不小心摔的。」
「哦……」夫君拖着长长的调子,睨向嫡姐,「既如此,那纪姑娘须得给我家夫人道个歉!」
嫡姐眼睛瞪大,嘴角因为愤怒抽动不止。
要她朝一向瞧不起的庶女弯腰,比折了她胳膊还难受吧?
此时,自我回门起便一直在书房的父亲匆匆赶来,训斥我:「不懂事,你姐姐素来孩子气,你也不让着点。」
更是垮着脸下逐客令:「风大雪急,世子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出什么差池,纪家担待不起。」
寒风凛冽,夫君咳得厉害,语气却不卑不亢:「纪大人,摔了陛下御赐的簪子还要轻轻揭过,传出去怕是会说您教女无方啊。」
父亲脸色沉了,胡子气得发抖。
嫡姐知这事不会再有回环余地,只能弯下膝盖,咬牙切齿:「妹妹,对不住。」
我舒了口气:「罢了,只消姐姐把簪子修复原貌,还我即可,毕竟这是陛下赏的。」
嫡姐急了:「这如何修复得了?」
06
天下本就难寻两块一模一样的玉。
且断了更不可能接回。
父亲和嫡姐气得牙痒痒,却也只能赔了二百两银子,让我自行想办法去处理簪子。
回去路上,夫君绷紧的弦松下来,咳得惊天动地。
我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埋怨:「你真是胡闹,身体这么弱,为何还在雪天出门?」
他望着我笑,眼底似有星辰:「要给我家夫人撑腰啊。」
「终究是我太弱,不然可以让你指你姐姐鼻子骂一顿的。」
我眼眶都热了:「夫君信我护我,比任何权势都让我欢喜。」
回了侯府,我将银票给婆母。
婆母塞回给我:「给我作甚?这是你的私房钱,拿去买吃买喝。」
我愧疚:「是我没护好簪子。」
婆母哈哈笑:「当年你姑母盛宠时,这样的东西不知拿回了多少。因为是宫内物件,只能看,不好换钱。」
「你下回回娘家多戴一些,让你那嫡姐摔碎了多换点钱回来。」
嗯?
还能这样操作?
后来我果真这般穿金戴银回娘家,故意在嫡姐面前晃来晃去,她嫉妒得眼睛冒烟,却再也不敢胡摔。
哎。
她胆子也太小了,让我错过一项好进账。
婆母爽朗豁达,不似寻常世家小姐。
我也是入府时日长才知,原来她本是商户女,当年公公打仗奄奄一息,被她救下。
两人因此结为夫妻,且公公从未纳妾,对婆母也宠爱得紧。
侯爷没落,如今应酬也少。
有时同街的高门显贵宴请,帖子都不会递过来。
这日与婆母从偏门出去,恰逢有管家带着小厮,给隔壁院子送请柬。
小厮年幼不懂事:「安国侯府与国公府仅一墙之隔,为何没给侯府下帖子?」
寒风送来管家轻蔑的回应:「安国侯生死不知,安国侯世子是个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出息的。安国侯府过几年还不知在不在呢,没有结交的价值了。」
婆母气极了。
冲出门跳起来甩了那管家一巴掌。
「我撕了你的嘴,我儿一定会长长久久地活着!」
管家吓坏了,不住磕头。
若是当真追究,便是打杀了他,他主家也无甚好说。
婆母红着眼:「滚!」
婆母无心再出门,神色极为颓唐。
「玉英过目不忘,十三岁就中了举,是本朝最年少的举人。可惜身子不好,六年前去参加科举会试,考了一场便吐血晕过去了。」
「他自幼立志为国为民,都是我这个娘不尽职,当初没有护好他。」
夫君爱读书,日日手不释卷。
也十分关心朝堂与民生。
只要身子骨允许,他便会提笔作文。
那时,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举人录取是从秀才之中百之取三,素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可见其含金量。
中了举,便有了进入仕途的敲门砖。
然夫君体弱,侯府没落,没有人会为他铺路。
我看了一眼夫君,他捧着一本地理志,看得正是入迷。
他应当,从未忘记过幼时理想吧。
为人妻者,自当全力相助。
夜间我搂着夫君入睡:「夫君,咱们后年也去考会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