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
程以岁头脑瞬间炸裂,一瞬间仿佛隔绝了空间,除了那声高呼,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外面说什么?
沈祁言怎么了?
程以岁身形晃了晃,耳畔骤然响起嗡嗡声,吵的她心乱如麻。
“人一从山上下来就昏死过去了,还是咱们捡柴看见的!”
“哎呀那血呼啦的,光看着就吓人啊。”
“早就说山上危险,让别去别去,看吧,连程小子这么好的身手都差点回不来!”
“程氏你还站着干啥啊?赶紧去救你家那口子啊!”
身旁,猛地传来一声高呼,骤然将程以岁思绪唤回来。
她环视了一圈来报信的人,飞快转身回屋。
“哎你干嘛去?”
有人喊她。
程以岁不答,进屋飞快取了药箱:“人在哪儿?带路!”
焦急之下,她双眸凌厉,语气果断,令在场众人都心下一惊。
“在哪个山脚?”
程以岁又问了一遍,声调比方才还要冷硬。
人命关天,程以岁飞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此刻的头脑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理智。
见没人回答,她仔细想了一下,离家最近的那处山脚较为偏僻,不容易被人看到。
这个时间点,又是捡柴时候被瞧见的……
程以岁心下有了决策,拎着药箱飞快冲出去。
她一消失在院中,被惊呆的众人才恍然回神,纷纷捂着胸口大喘气。
“天哪,刚刚程氏那眼神,扫我一眼我感觉手脚都冻麻了。”
“往常程氏总是笑眯眯的,没想到竟然还一面……”
“毕竟刚知道程小子受伤,情绪激动也有可能。”
“但你见谁遇到这事有她这么冷静的?不都是哭天抢地恨不得晕过去吗?”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说话,心中都对程以岁另眼相看。
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将沈祁言紧紧包围在里面,看着他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谁也不敢动。
而沈祁言身旁,躺着两头早已死绝的大黑牛,那个头,比他们家养的大黄牛还要大一倍不止。
围观众人纷纷唏嘘,撑着受伤的身子还能将两头牛拖回来,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程以岁远远看见人群,便扬声高呼:“让一下,让一下!”
众人见她来了,连忙让开道路。
程以岁冲进人群,双眸死死定在沈祁言身上,见他浑身鲜血淋漓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心顿时提了起来。
再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悬着的那颗心才重重落地。
还好,伤情虽严重,却没有村人说的“肠子都烂了”这么惨烈。
他腹部确实被撞出了一大洞,但她能治,却不是在这里。
“各位叔伯。”程以岁站起身行了个礼,“谁家有板车,能不能借用一下,回头定有重谢!”
“我家有,我都给你推来了,快把人抬上来吧,不能在地上躺着。”
人群外,一妇人带着自家儿子推着板车过来。
“多谢胡大娘。”
程以岁这才发现,眼前这人正是于婶子推荐给她的几人之一。
“谢啥啊?赶紧的抬上来!”
村人连忙帮着程以岁将人抬上板车,又将人送回家,抬上床。
小宝哭的眼泪哗哗,小心翼翼的凑到沈祁言跟前:“爹爹你怎么了啊?爹爹你别死啊!”
他小脸煞白,哭的小身板直抽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娘亲你一定要救醒爹爹啊!”
程以岁心疼的将小人儿在怀中抱了抱:“放心,娘亲肯定会治好爹爹的,你现在先出去等娘亲好吗?娘亲治疗爹爹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扰。”
“嗯嗯。”小宝重重的点头,小手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泪,恋恋不舍的出去。
他真的好想好想守在爹爹旁边啊,可是他不能打扰娘亲!
小宝只能抽噎着站在门口,哪儿也不去,小屁股往台阶上一坐,侧头听着屋内的动静。
小绿豆等人早就烧好了热水,程以岁将门一关,看了看屋内的环境。
她第一次生出要造一间手术室的想法,想要无菌的环境对她来说有些困难,但也比在卧室干净立整。
只是现在只能先这样凑活着了。
程以岁动作迅速的从医疗仓库中取出一应手术用具,戴上医用手套和口罩帽子,利落的处理伤势。
门外,几乎全村人都站在程家院中了。
于婶子和刘二果眼尖的将作坊那间屋关上,守在门口盯着,免得有人好奇会窜进去看。
小绿豆等人则看着其他几个房间,免得有人趁乱偷东西。
众人见这架势,便也没到处跑,只在院中交头接耳。
“咋也没见程氏让人熬药啊?”有人好奇的询问。
“是呢,这也不让进,里边啥情况都不知道,好歹让几个手脚麻利的人进去搭把手不是?”
“我看程小子够呛能活下来了。”有人啧啧摇头,“任谁肚子上开那么大的洞都够呛能活,只有等死的份。”
“这下可惨了,程小子要没了,留下程氏和半大孩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就算程氏能干,一个女人也守不住家业,还不被人欺负死?”
村人们越说越唏嘘,觉得沈祁言为了那两头牛搭进一条命,亏了。
他们都不觉得沈祁言能再醒来。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直到程以岁从屋内开门走出来。
小宝率先听见动静站起身:“娘亲,爹爹怎么样?!”
程以岁揉揉小宝的头,尽量将声音放柔:“爹爹会没事的,娘亲很厉害的。”
她又抬头看向村人们。
里正率先询问:“咋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程以岁笑着对众人道谢,“今日多亏了大家帮忙,等我家那口子好了,我与夫君再一一上门道谢,辛苦叔伯婶子们跟着劳累到这么晚。”
里正婶子率先摆摆手:“我们啥都没干,倒是你折腾到现在累够呛,连口饭都没吃呢吧?一会儿我让小蝶给你送点吃的来。”
程以岁也没推辞,她前世做手术一站站一天的时候也多的是,为沈祁言动手术身体不累,但心累。
那种看着自己亲人倒在血泊中,命悬一线的焦躁感,让她一阵阵的后怕。
况且,这里医疗条件也不好,她也不能保证伤口会不会感染,她只能尽力而为。
“谢谢婶子。”
程以岁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将村人都送走。
“对了,那两头牛给你抬回来了,你明日有空去卖吗?要是放时间久了不新鲜了,程小子就白折腾这一趟了。”
临出门前,里正提醒她,“你要是忙不开,我就帮你跑一趟,这两头牛贵着呢,少说也得卖三五百。”
程以岁神情一顿,呆滞的看向院中的两头大黑牛。
这里是不让吃牛肉的,因为大多养的都是种地的黄牛,若是有人吃牛肉,是会被衙门抓起来的。
但只要有钱,偷偷的吃不让人知道,也没关系。
因此牛肉巨贵,甚至比猪肉贵上三倍不止。
沈祁言以前从没猎过野牛,野牛脾性躁,野性难驯,危险至极。
若不是非要赚这钱不可,没人会不要命的去猎野牛。
而沈祁言,他宁愿拖着重伤的身体,也要将两头牛硬从山上拖了回来……
程以岁心间猛地抽疼起来,不知不觉中,泪水竟盈满了眼眶:“他是为了我啊,是为了我……”
是她要买铺子,钱却不够,所以当天一回来,沈祁言就提议要上山。
他早就做好了猎牛的准备,因此才在山上一待这么多天,只为了让她有钱买铺面!
“我,我……”程以岁浑身都颤抖起来,视线被泪水掩盖,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心脏好像空了,又好像被填满了。
程以岁混乱的哭泣着,感动着,心脏一下下的抽疼,疼的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里正恍然的看着她,顿时明了了:“怪不得,唉……”
他叹口气,此时也只能安慰程以岁:“会好的,程小子身板强壮着呢,会好的。”
程以岁泪眼朦胧的看向里正,就像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将他的话奉为神袛。
她重重的点头,双眸坚定的重复:“会好的!”
她不会让沈祁言有事情的,她是医科圣手,就算医疗条件差,也绝对不会影响她的手术。
“行了,屋里去吧,别送了,有难处就跟你婶子说。”
里正背着手长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出了这事呢?
里正压根不觉得沈祁言还能治好,对程以岁的遭遇虽同情,但也不可奈何。
程以岁望着里正远走的背影,狠狠摸了两把眼泪。
她知道他们都不信任自己的医术,但她自己相信自己,沈祁言不会有事的!
……
程以岁一晚上没睡。
沈祁言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她给沈祁言挂上水,便去院中处理那两头大黑牛。
——要赶紧处理干净,明日好拉去县里卖。
小绿豆等人要帮忙被程以岁赶去睡觉,他们不愿,被程以岁硬逼着赶走了。
于婶子和刘二果留了下来,帮忙处理干净了大黑牛,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走。
程以岁又一次为沈祁言测完体温,沈祁言高烧了一晚上终于降温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攥住沈祁言的手。
“好了好了,降温了就好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沈祁言低语,“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傻啊,银钱我们可以再挣,你人没了,让我去哪里要你?”
说着说着,她鼻子一酸,眼眶热热的又要落泪。
她仰起头,想将眼泪憋回去,却觉得连鼻子都堵了。
两辈子加起来,沈祁言是第一个愿意为了她一个想法,宁愿付出生命的人。
“幸好……”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幸好我医术精湛,不然你就完蛋了沈祁言!”
话落,男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程以岁抬手抹了把眼泪,并未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行了,埋怨也埋怨完了,我得去把那些牛肉处理出去了。”
她站起身深吸口气,方才那伤心脆弱的模样荡然无存,除了湿润的眼睫毛和泛红的眼角,没人能看出她方才哭过。
再开门走出去,她依然是那个聪慧、理智、冷静的“济世名医”程以岁。
“小宝,自己在家要乖乖的,不要去闹爹爹知道吗?”她叮嘱眼巴巴向屋内张望的小家伙。
小宝点点头,悄悄的询问:“那娘亲,我能进去看爹爹吗?”
“可以,但不可以碰到爹爹。”
“好!”
叮嘱完小宝,程以岁便和小绿豆他们一起,推着借来的板车去了县里。
小宝推门进去,正对上沈祁言那双深邃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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