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已无法回头。
薄靳安独自站在空空荡荡的九霄殿中,面色冷沉。
他杀苏烈,杀薄靳安,只为维护皇权,他有何错?
偏偏程淼说他做错,身为帝后,竟丝毫不体谅他的身居高位的一番运筹帷幄,这样的帝后,要之何用!
可为何看着她跳下堕仙崖,他竟会心痛如绞?
薄靳安眉心蹙起,无论睁眼还是闭目,她这千年来的喜怒哀乐都会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叫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心头痛楚。
数千年前,他曾是这仙宫的帝储,在仙魔一战中伤及仙魂,致使情窍不通,被父王削去帝储之位,沦落了为大荒之地的一介废储。
情为何物?
薄靳安已遗忘太久。
登上帝位时,有仙兆官曾曰,苏烈之女程淼,生来情窍极深,与他恰似一阴一阳、一正一反,乃佳偶天成。
后来那仙兆官被他赐死,他情窍不通之事,自此无人知晓。
在遇到程淼时,他的确有过心动,他以为那便是情。
可那情只达眼底,不达心间,许下诺言的一瞬或许真挚,诺言却如肤浅无根的水中浮萍,一朝秋风起,便枯黄逝尽消散于无……
薄靳安闭目,窥向自己的仙魂。
他乃白泽所化,魂气透着无上的威严,唯独心的位置缺了一块。
那缺失的情窍,被遗失在了仙魔大战的荒原中,再无找寻不到。
如今,空缺的地方涩涩透着风,虚无的痛楚涌入四肢百骸,每思及程淼深一分,便痛得更厉害一分。
薄靳安握紧双拳,指节阵阵泛白。
定是错觉。
既无情,又怎会痛!
……
入夜,白雪依旧飘飞。
一身华服的香芩柳眉紧蹙:“这么晚了,帝君怎么还在九霄殿?难不成今日又不来宁远宫了?”
“娘娘且放宽心,如今这仙宫之中只有娘娘一位,殿下还能忘了您不成?再说,娘娘还怀着帝君的子嗣呢。”身旁的仙婢碧儿劝道。
香芩轻抚小腹,冷笑一声:“即便没有这个孩子,帝君也绝不会冷落本宫……那程淼算什么东西,竟也妄想同我争宠?”
宫婢碧儿正待点头接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道熟悉的纤瘦白影。
定睛一瞧,那白影却一闪而过,诡异地消失在了她视线里,着实将她吓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香芩不满碧儿一惊一乍。
碧儿打了个哆嗦,害怕得压低了嗓音:“奴婢……奴婢似乎看到外头有人!”
香芩漫不经心:“这么晚了,自然是值夜的宫婢。”
碧儿嘴张了张,结结巴巴再出声:“奴婢……奴婢看到的好像是帝后程淼。”
程淼曾是仙宫唯一的帝后,她的身形,碧儿再熟悉不过。
“你说什么?”香芩一惊。
碧儿是香芩贴身婢女,替她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此时额上已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冷汗:“娘娘,该……该不会帝后的魂魄找来了吧?”
雪落无声,夜色如一张大网,将偌大的仙宫网罗其中。
话音落下,二人才觉这宁远宫实在静得出奇。
“闭嘴!”香芩咬牙,强作镇定,“定是你眼花看错,她已灰飞烟灭,哪来的魂魄,怎可能出现在本宫面前?”
碧儿讪讪擦去额上冷汗,连声点头应是。
“你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香芩接而吩咐。
碧儿后背发凉,对上她的目光却不敢不从,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头的雪地里别说是人,就连半个脚印也没有。
她飞快看了几眼便急急转身,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物。
那是一朵玄璃花,一看便知是刚摘下不久,夜间花瓣本该闭合,此刻却片片张开。
谁人不知程淼是玄璃花修炼成仙?
碧儿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几乎吓得瘫软在地,连滚带爬朝门内逃去:“帝姬娘娘,帝姬娘娘,程淼的冤魂回来了——”
第十三章 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力
一记耳光狠狠朝碧儿扇来。
香芩咬牙切齿,强忍心头惧意:“是嫌动静闹得不够大吗?快把这东西给本宫扔出去!”
碧儿哪里敢碰那花?连忙施法术将花扔远。
晶莹的花瓣在半空中碎裂,似有鲜血渗了出来。
碧儿见状已是脸色惨白,定睛再一瞧,玄璃花滚落雪中,已然不见了踪影。
地面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
这夜,宁远宫灯火通明,香芩与碧儿两人遍体生寒,一夜未眠。
……
次日,众仙进谏,请薄靳安为程淼立衣冠冢,处理身后事。
薄靳安不准,众仙于是再谏。
苏氏一脉虽造反,但程淼这位已薨逝的帝后,在众仙眼中并无不是之处。
她居于后宫却关心政事,薄靳安性情冷冽,若众仙官有错必定重罚,而她良善体恤,常适时为众仙求情,是个再好不过的皇后。
薄靳安最不喜有人同自己唱反调,见群臣坚持己见,勃然大怒,下令将为首进谏的几人收押,这场风波才终于平息。
碧儿听说之后,立刻回宁远宫禀告了香芩。
“娘娘,苏家虽倒,但在仙界声望甚高,另立帝后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香芩被昨夜的事扰得心神不宁,听闻立后二字,却是胸有成竹:“急什么?帝后之位迟早会是本宫的,谁也别想从本宫手中夺走!”
言语间,外头传来通报声:“帝姬娘娘,东灵真人叔吟求见。”
东灵真人?
香芩正疑惑这是何人,一旁的碧儿开口:“听闻这东灵真人能当上仙宫全蒙祖上荫庇,并无多少真材实料,娘娘大可不见。”
“无妨,既然来了,不如听听他要说什么。”香芩招手,仙奴便将那叔吟领了进来。
“东灵真人叔吟,拜见帝姬娘娘。”那人恭敬见礼,笑眯眯地直起身。
是个发色灰白的男子,相貌平平,身上带着一股油滑鼠气,说是妖界鼠精也未尝没人相信。
香芩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眸光涌现轻慢:“东灵真人前来,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为了帝姬娘娘截帝后书信的事。”叔吟依旧是笑眯眯,说出的话却叫香芩面色一变。
“你说什么?”香芩盯着他,眼底满是阴翳。
此事天衣无缝,怎会被人发觉?
叔吟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不瞒帝姬娘娘,帝君已知是有人暗中作梗,正派人彻查。娘娘若信得过臣,臣可替娘娘将此事摆平。”
香芩似笑非笑:“你与本宫非亲非故,为何要帮本宫?”
“帝后已薨,仙宫只剩娘娘一位,臣帮娘娘,还需要理由吗?”叔吟说得意味深长,攀附之意已是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