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没回头,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敌意戳破,也确实没必要再伪装什么,阿炳瞥了祖宗一眼,躬身上前一步,掏出一颗雪茄点燃,霍尘五指微微蜷缩,挡住风口,指尖遮了半张脸,也没掩去他眼底意味深长的冷笑,喷射而出的火光由微弱变为灼烈,一口青雾在海风的吹拂下灰飞烟灭,吞噬成丑陋脆弱的灰烬。
他斜叼着烟头,帆浆耸动间,船也摇摇晃晃,最大限度倾斜时,霍尘的影子落在了奔腾的江水里,被深蓝色的浪花覆没,他唇边挑着半分恶劣轻佻的弧度,“沈检察长,不必玩文字游戏,同是道上人敞开天窗说亮话,该交火,谁都平息不了,不到时候,直言不讳也能和平共处。”
“霍老板言下之意,你我很快要斗一场了。”
霍尘大口吞吐烟雾,他扬着头,脖颈抻出修长的弧线,连带着性感的喉结也凸起,说不出的刚毅倨傲。
“沈检察长,复兴7号,你动不了。”
他舌尖舔过门牙,卷入一片烟丝,“东北的条子,混子,谁也没这份能耐。”
复兴7号是一颗威力十足的炮弹,关彦庭也警告过祖宗,霍尘旧事重提,很明显,事情绝不是一艘货轮,一批违禁货物那么简单,背后牵扯的势力,这潭水的深浅,都是内幕重重。
祖宗阴恻恻发笑,他掌心拍打着窗子和船板,耐人寻味的语气说,“不放手一搏,怎么知道动不了。霍老板不也被我逼得现身吗。按说你不该出现。”
霍尘睨着通红的烟头,跳跃的火苗纳入他瞳孔,如一颗明亮璀璨的星辰,“这世上存在一种无形的东西,是不为人知的命门,一旦暴露,谁都可以拿捏,赢家也成为输家,因此我从未有过它。也许我应当感谢沈检察长,将宁小溪送到这场诡计中,成为我的命门,虽然是麻烦,尝尝人间极苦,七情六欲,未尝不可。”
祖宗凛冽眯眼,“霍老板让我挑明,怎么到你这里含糊了。”
霍尘笑说怎么含糊,我向沈检察长讨了宁小溪,你开个肯交换的条件,可以吗?
我手狠狠一颤,他承认了,他真的承认了。
这个节骨眼,将我的价值被摆在明面,不论是哪一方,对我都不算坏事,祖宗沉默许久,他脸色极其难看,铁青泛着阴郁,但不多时,那样的难看便消逝,“霍老板拿什么换。”
霍尘漫不经心掸落沾染在袖绾的一截烟灰儿,“沈检察长随便开。”
我屏息静气捏紧拳头,一声不吭,祖宗挥手,示意二力和他这方的马仔撤下,阿炳见状也屏退到舱外,顺手拉下三面帘子,阻隔那些陌生乘客的注视。
当舱内彻底安静下来,祖宗瞄着霍尘说,“复兴7号,霍老板肯舍,女人我就给。”
祖宗这话出口,更像挑衅,船舱内近乎死寂,两拨马仔无声对峙,藏匿在暗处的刀光剑影,保不齐何时锋芒出鞘,趁其不备一击封喉。
心脏仿佛被一只滚烫的手揪住,难以喘息,我慌乱中下意识看向霍尘,他比这里任何人的反应都平静,漫不经心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怎么,沈检察长不是玩笑,当真对复兴7号势在必得吗。”
“自然,东北有谁不想在霍老板手里分一杯羹尝尝。”
霍尘闷声轻笑,窗口灌入的夜风,浮荡过他的脸,连带着婆娑的树影,琳琅斑驳洒在他鼻梁,“沈检察长言重,白道天下都是沈家的,我这点不入流的生意,无非是糊口,难登大雅之堂。”
我看不清祖宗的脸,他侧身背对我,可莫名的,我感到他此时恐怖极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他淡漠冷笑,“霍老板不入流的生意,我也想做。”
霍尘停住指尖动作,将扳指往骨节内一推,似笑非笑抬头,眼底一抹高深莫测,“沈检察长是真心做交易吗。”
祖宗掸落衣领纠缠的灰尘,“霍老板是,我也不来虚的。”
霍尘理了理袖扣,澄净的琥珀色在愈发浓烈的月光下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复兴7号这一艘船,加上船内全部货物,交换宁小溪,我肯做。”
我脑子轰隆一声,顷刻间天地塌陷,仿佛一场飓风,一席海啸,所过之处,寸土崩裂,寸草不生。
祖宗阴恻恻笑问是吗,“霍老板如此看重我马子,倒让我不好拒绝了。”
霍尘弹着烟灰儿,神情匪气倨傲,“沈检察长不珍惜的,还不许我接手吗?风月的滋味,好吃多吃,难吃不吃。”
祖宗的面孔一寸寸皲裂,“好吃吗?”
霍尘像是真的在回味什么,他舔了舔唇说,“有些戒不掉了。”
我的衣裙就在这一时片刻,被汗水彻底浸湿,我不敢动,不敢出声,仿若一只失了生气的木偶,在烈火上炙烤煎熬。
“霍老板是条汉子,敢和我明目张胆抢女人,连自己后路都不留,这点我钦佩。”
祖宗说罢目光一转,倏而看向我,我拿不准他那剂耐人寻味的目光是何用意,可一定不简单,我视而不见,必然激怒他,日子再混乱,终归要过下去,我目前无力抗争什么,唯有依附男人。
我咬了咬牙,凭借对祖宗的了解,一蒙到底,我说霍老板看我值吗。
他饶有兴味打量我,眼神透着坚定沉着,犹如长满棱角的利器,恨不得刺穿我每一块皮囊,驻扎到最深处。
“没什么不值,再贵重的,只要你肯,我也舍得换。”
我心口怦怦直跳,今晚的一切,发生的每一幕,都超出我预料,甚至与我的计划背道而驰,我无法掌控,到底是谁在掌控,我都分辨不了。
我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握拳,无声无息藏在臀部,“复兴7号的价值,我远远抵不过。”
他熄灭烟蒂,随手抛向波涛汹涌的江面,“抵不抵得过,我说了算。我认为值,赔了我也认。”
祖宗脸色骤然一沉,恍若黑压压的积云,压得面目全非,霍尘扯断领带,解开颈间纽扣,露出一截精致清瘦的锁骨,“我许诺的条件,沈检察长随便开,有言在先,绝不反悔。”
我喉咙猛地窒息,我不知此时的自己,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无数情绪纠结在胸腔,堵得喘不过气。
我记不得最痛恨憎恶霍尘是多久以前,可我确定,现在一丝不剩。
他拿着一把斧头,凿开了我封闭的深山。
他捏着一枚银针,刺穿了我仇恨的气囊。
祖宗眯眼不语,摩挲着指腹,他在窥伺霍尘几分真假,倒是一旁的阿炳大惊失色,最先沉不住气,“尘哥!您不能答应。否则得罪太多人,沈良州哪有本事揽下复兴7号的买卖,他就是把您推进纷争里,伺机绞杀!”
他指了指船头列队的马仔,“兄弟们跟您打拼多年,占据黑龙江,踢倒宁四,独霸一方,眼看要拿下东三省,扶持您坐头把交椅,沈良州把他马子送过来,这不是计谋吗?您一旦接了,咱们覆灭指日可待。”
阿炳恶狠狠注视我,“这个婊子,我一早说她不能留,您不许我崩了她,可她最后,会让您满盘皆输,感情的事,您自己控制不了。”
霍尘一声不吭,阿炳见劝说无果,情急之下掏出手枪对准了祖宗,与此同时,二力也不甘示弱,拔枪对峙,刚平复的惊叫声再度溢满船舱。
祖宗并未理会那颗黑漆漆的枪洞,他丝毫不担忧自己安危,他清楚这样博弈的场合,生死之上,谁也触碰不了,他眉目阴鸷注视着霍尘,“霍老板的确够诚意,不惜下血本。复兴7号栽了,霍老板还能撑得住吗?”
霍尘眉梢染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深意,“沈检察长怎地忘了,诸葛亮一人唱空城计,城门楼还有两名士兵助威,我独揽复兴7号,就不需要安排一些挡枪的傀儡吗?白道有沈国安一日,你垮不了,在沈检察长眼中,我是那么轻易倒台的吗。”
祖宗瞳孔缩了缩,恍然大悟,旋即肆意大笑,“原来霍老板留了一手大招。”
他朝我伸出手,我迟疑了几秒,踌躇不决走过去,搭在祖宗掌心,他揉捏把玩我的手指,“可惜我这个马子,我还不想给。霍老板还有其他诚意吗。三日之内,你送来,分量足够,我把她亲自送你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