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家里破产,正处在清算财产的兵荒马乱期,父母整日整日的吵架打架。
那段日子,陈平戈很喜欢上学,最害怕寒暑假,上学了,意味着可以远离父母的纷争,可以远离不停上门讨债的人,阴沉甚至仇视的眼神。
但是有一天,陈平戈发现学校也呆不下去了。
也许是一次两次,由于家里没人洗衣服,她穿着带着昨日污渍的校服上学,被同桌嫌弃;
或许是因为妈妈来开家长会,由于情绪不佳,跟班主任吵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在家里,根本做不了作业,总是被老师当作班级的害虫,赶到教室外罚站……
陈平戈发现她,成了班级里被孤立的对象。
一开始,只是班级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说话,她被当作了透明人。
接着是不注意的时候,水杯里会被人放虫子,做好的作业,会被人撕掉,课本也一本接一本地失踪了,上自习课的时候,右边跟左边的同学,假装通过扔纸团传信息,那些纸团,一颗一颗地砸到她头上。
最后是挨打。
挨打的理由总会有很多,例如班级里最漂亮的班花同学,总会三天两头地掉东西,那些文具,最后总会神奇地出现在陈平戈的文具盒里。
“丑八怪,你道不道歉?”
一个男生站在她眼前,细细的一条线的眼睛,蛇一样地打量她。
她挺直了腰,“我没有偷东西。”
啪,一把掌落在左脸上,“你就是偷了。”
“我没有。”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右脸上,“还敢狡辩。”
她被两个同学按着,踹着膝盖后边,直到她痛得扛不住,跪倒在地,头发被薅住,头往扯得往后仰。
男同学很胖,掌劲很大,倾尽了全身的力掌箍她。
每当他问一句,她辩解一句,她的脸上就会挨一下……
课间10分钟,漫长得像没有边际,脸肿起来半边,很痛,她哭着。
同学围着圈,喧哗或者安静,带着鄙夷、厌恶、欢快、同情的表情看热闹。
那个传说中喜欢她的班长,站在门外,皱着眉,像看到细菌一样地转身离去了,人影叠着人影,浓重的阴影,罩在她头上。
后来同校的陈黎,发现她受欺负了,赶过来跟男同学打架,但寡不敌众,不仅自己挨打,还要让她挨更多的打。
兄妹两人,带着伤痕回家。
妈妈看到,发狠地拿起衣架打她,“你为什么这么没用?要连累哥哥挨打,啊?”
就这样被欺负了半学期,后来是怎么解脱的呢。
有一天,陈平戈在家里看电视,她的一头长发,被同学们剪得跟狗啃一样,夏天里,她要穿着长袖,才能掩盖手臂上的伤痕。
阳光照在家里的客厅里,像是给客厅,蒙了一层雾气,青天白日下的绿萝吐着芽,欢快地爬上了更高更高的墙。
妈妈在楼下,不知跟谁打着电话大声吵架。
这个世界到处充满光明,到处生机勃勃。
她洗了个澡,在浴室里,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跟脸。
客厅里的电视剧,正在播闹自杀的戏码,她光脚站在客厅里,很认真地把那一集电视剧看完了。
她受到了剧情的启发,拔了家里电话的电线,尝试着上吊。
没成功,被妈妈发现了。
爸爸终于发现她被霸凌了,跑到学校,跟校长、班主任,还有男同学的家长,大闹了一番。
那依旧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爸爸沉默着,站在她的座位旁,跟班主任一起,看着她把课桌肚里的书本、考卷收到了她的书包里。
然后带着她,还有陈黎,离开了那家贵族小学。
“他们道歉了吗?”陈黎眼睛发红,执拗地看着爸爸。
爸爸沉默。
陈黎闹起来,“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最后,是我们被赶出学校?”
“……因为他们家有钱有势,校长站在他们那一边。”
爸爸轻轻地说,他看了看脖子缠着纱带的陈平戈,有些不忍地避开了她的眼睛,“并且,我们家,也读不起这样的学校了。”
陈平戈闭上了眼睛,让脑海里翻腾的往事稍微平静下来,一会她睁开眼了,声音有点颤抖,“邓武。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人,这个名字,化成灰她都认得。
“我就说吧,她一定记得我。”
邓武炫耀地对四周说,又捏了捏她的脸,“女大十八变,现在倒是漂亮多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摸,阿顺赔着笑脸,喊了一声,“武哥。”
邓武挥挥手说,“知道了,我现在就帮你说。”
又跟陈平戈说话:
“阿顺,何顺,你们学校的人,大你两级,留级两年了,知道他吗?……不知道吗,也正常。但是人家知道你,也很喜欢你。天天跟我们说起你呢。”
四周一片哄笑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何顺有点不好意思,看了陈平戈一眼。
邓武下了结论,“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就在一起吧。”
陈平戈愕然。
不是没有听说过,学校里的女生,被校外的小混混纠缠,还被跟踪到家里的传闻,但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突然就有种似在梦中的荒谬感。
“何顺最近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答应要实现他一个心愿,你不会拒绝我吧?”
何顺热切地看着她。
邓武继续慢里斯条地说:
“我本来想去你学校门口,找你说这件事,但是阿顺心疼你,怕吓到你。”
黑暗往事中,那条毒蛇吐着毒舌,轻蔑地笑:
“他又怕找你告白被拒绝,我说陈平戈这样的人,打她一顿就屈服了。”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离开的,邓武让何顺,把她送回家。
陈平戈扶着自行车,何顺抓着他的头发,傻笑着,站在她身侧,两个人走到街的拐角处。
何顺终于找到了话题,“口渴吗?我给你买瓶水。”
陈平戈看着他,走到小卖部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他投币后,机子大概有点老了,他伸出脚,咒骂着,狠狠地踹了两脚售卖机。
风吹过,她猛然回过神,跳上了自行车,逃一般地窜开了。
何顺追过来。
“陈平戈——”他扯着嗓子喊,一气之下,把手中的水往她背上砸,没砸中,砸到了她自行车后架上。
在骑着车,飙进通往家里的小巷,确定何顺再也没有追上来后,陈平戈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喘着气,低着头推着车往家走。
李识好正靠在她家楼下的大铁门边,戴着耳机玩手机。
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平戈,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陈平戈没有说话,停好车,从裤兜掏出钥匙,试了几下才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开了门,走进家门,直接走进她家的洗手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李识好看到她眼尾发红,满脸都是冷汗。
周一上学放学后。
陈平戈拔腿就跑,但运动不行的劣势摆着,跑不了几步,就被何顺在车棚拽住了手臂。
身边取车的同学,来来回回,但无奈何顺的流氓气息,太过明显,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过问一句。
何顺已经在学校里,死缠烂打陈平戈一个星期了,不仅在陈平戈家附近堵人,还发展到了放学后,在教室外堵人。
面对这种情况,陈平戈只能采取“躲”字诀。
课间操和同学们一起走,不用做操的课间时间,和老师一起走,上学的路上,和陈黎一起走。
连上洗手间,也要和李识好一起:远远地看到何顺走来,李识好立刻尖叫预警“平戈快跑我来断后”。
还好何顺这个人比较孬,谌颐、陈黎、或者同学们在的时候,不敢对陈平戈干什么。
但难免有落单的时候。
何顺很高,人很瘦,脸颊凹了进去,紧身裤偏偏还勒紧了腿,就像一根嶙峋的奇石一样,堵在她面前,让她进退无路。
他死死抓住陈平戈的手臂,“别说,你还挺能躲的啊。老子跟踪你一个星期了,现在才逮着了机会。”
陈平戈叹了口气,问何顺,“你想怎样?“
何顺说,“没怎样,就是喜欢你,想跟你好好相处呗。“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陈平戈直视何顺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真的不适合。”
何顺直接忽略了她的话,“武哥让我通知你,说让你周末,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陈平戈刚想一口拒绝,何顺打断了她:
“我劝你乖乖跟我去吧。”
他撇撇嘴,“武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这附近的学校,不服他的刺头,都被他修理过了。”
“他家里有钱,他爸在社会上也很有能量,道上白的黑的,只要是想在我们这个地方混的,谁都得给他们家几分面子。”
邓武的爸爸邓豪,在本地颇有名气,属于家大业大又欺世霸道的势力之一。
本地吓唬小孩子的口头禅不是“你再闹待会老虎就来叼走你”,而是“你再闹邓豪就来吃掉你”。
关于他们父子流传最广的是“203国道事件”,一天深夜,一个醉汉在国道上开车,别到了邓武的车,双方起了口角。
醉汉也许想吓唬面前,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子,指着邓武骂:“臭小子,你不知道我是豪哥的什么人?”
邓武笑了笑,直接招手把车上的打手叫下来,把人打了一顿,醉汉第二天在医院醒来了,得知自己昨晚得罪的人是邓豪的独生子,连夜就携妻带子地搬家了,其令人闻风丧胆的能力,可见一斑。
她听得出他话里的黑暗。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谌颐家里好像挺不错的,但毕竟是外来的,你也不想谌颐因为你被人找麻烦吧。”
“好,我去。”陈平戈说。
陈平戈的人生哲学,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在事情逼到眼前,不得不选择的时候,选择一个看起来相对正确的选项。
李识好对陈平戈,选择跟何顺出去的决定,无法理解。
李识好在她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走动了十几圈了,陈平戈很想劝她先停一停,别把地板磨穿了。
“你说,你怎么就好死不死地被混混看上了?”
陈平戈瘫在懒人椅上,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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