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墨思灵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墨思灵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君千肃。
少年时候的君千肃，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墨思灵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墨思灵嫁给肃郎的第三年，君千肃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绣儿救起。
从此，君千肃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墨思灵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君千肃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墨思灵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墨思灵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君千肃，你是真的够狠。
三月十九，桃花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可今年的雨却一场又一场，春色都染上了锈色。
坤宁宫来了新婢女小如，是君千肃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
他本人，墨思灵却是许久未见了。
只听人说，赵绣儿怀孕后，君千肃日日都待在了那儿。
墨思灵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小如担忧得自作主张叫了陆太医来瞧。
陆太医搭了脉，墨思灵忽的想起才问：“陆太医，前段时间我母亲重病，是叫您去瞧的，如今我母亲身体可好了？”
陆太医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怪异：“娘娘，您不知道吗？墨夫人七日前亡故，如今……已然落葬了。”
墨思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陛下已经赐下不生丹，母亲怎么会……”
陆太医不忍地摇头，压低了声音才道：“微臣仔细查过了，陛下赐的不生丹……是假的，承蒙墨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
“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瞬间，墨思灵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渣！
君千肃给的不生丹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瑾儿死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还只是开始。
他还说，他恨不得将墨家人千刀万剐。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给赵绣儿磕头认错，实际上不过是个幌子！
墨思灵心头似有无数鼠蚁啃食，钻心般的剧痛。
他骗她，以母亲的性命去骗她给赵绣儿下跪！
她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挣扎着起身，想去找君千肃问个清楚。
可到了门前，忽然瞥见宫中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她陡然明白，经年痴缠爱恨，都是她一厢情愿，君千肃半点未曾念及他们的旧情。
她笑着，忽然没有了一点力气，狼狈地倒在地上。
墨思灵指甲死死抠住地面，压抑得声线只剩痛楚：“肃郎啊肃郎，你骗得我好苦！”
第六章
四月二十，谷雨，天晴了。
墨思灵却依旧穿着冬装，看着高高的宫檐，和偶尔落在上面的飞鸟。
“陛下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墨思灵没有转头，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见起身。
一旁的小如有些着急，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君千肃进来，瞧见这情景，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后倒是越发懂规矩了，知道朕来，连迎都不迎了！”
墨思灵这才回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今日竟也有空来坤宁宫，可惜，臣妾宫里连种像样的茶也没有，怕是招待不好陛下了。”
君千肃看着靠在窗前的墨思灵，只见她面色苍白，单薄消瘦得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一般。
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语气烦躁：“太医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皇后怎么病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小如只好跪下请罪：“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娘娘！请陛下恕罪。”
墨思灵皱了皱眉，冷冷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君千肃脸色一沉：“去把药煎来，朕看着她喝！”
不一会儿，常磊端了一碗苦黑的药来，放下就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两人，君千肃端起药，冷冷道：“自己喝还是朕来。”
墨思灵别过脸，不去看他。
杀母之仇，欺身之恨，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了。
这一动作，一瞬激怒了君千肃！
明明她从前听话乖巧得很，可做了皇后以后，她就总是这般清高自持，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墨思灵，少在朕面前拿乔！”
他一把钳住墨思灵的下巴，捏开她的嘴，也不管药是不是烫就往下灌。
滚烫的汤药下喉，墨思灵下意识挣脱，汤药洒在了君千肃身上，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君千肃被烫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不妥。
见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刺过一下，他下意识道：“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墨思灵不知是不是被呛红了眼，泪花挂在眼角，字字撕心道：“陛下也知道，对不起我？”
君千肃极是讨厌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又冷下脸：“墨思灵，你别不知好歹，朕待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墨思灵忽然想笑，他的宽容就是杀了瑾儿，害她母亲？
她自嘲一笑：“是啊，多谢陛下宽容，还肯让我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君千肃一瞬面色难看至极！
“墨思灵，看来朕纵你太过，才叫你如此放肆！”
他故意冷了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她还是这般骄傲不可一世！
她凭什么！还不是仗着墨家的势！
君千肃恼怒不已，一把将墨思灵打横抱起，丢到了内殿的床上。
墨思灵一惊：“你要做什么！”
君千肃钳住她的手欺身而上，双目通红：“你不是怪朕让你做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吗？今日朕便成全你，早知道皇后是耐不住深宫寂寞，何不早点求朕！”
他如此侮辱，墨思灵突然愣住了，想到十五岁那年。
他那般小心翼翼，红着脸问她：“日后，月儿可不可以嫁我为妻？”
经年如梦，那少年影子也似梦中人一般一点点消散。
墨思灵眼中的悲凉一缕缕破碎成沙，哀求他：“君千肃，我母亲方才过世，求你……放过我吧。”
君千肃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更是粗暴！
他的皇后，心里除了墨家人，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是朕的皇后，天底下岂有君为臣守孝的道理？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吗？既是你自己犯的贱，朕今日便成全你！”
她要守孝，他便偏是不让。
他要踩碎她所有自尊，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从此死心塌地的留在这皇城！
墨思灵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可君千肃一句话，仍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喉头压抑着深深的悲恸，最后只化作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枕边。
第七章
六月十五，晴空万里。
墨思灵近日十分嗜睡，很多事情越发的模糊起来。
小如十分担忧：“娘娘，陛下跟大臣们去春猎了，三日后才回来，小如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吧？您以前与瑾儿姑娘也喜欢去那里散步的。”
提起瑾儿，墨思灵却是愣了愣：“瑾儿是谁？”
小如也愣住了，看着墨思灵，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提。
只是问道：“娘娘，您近日是怎么了？总会忘事。奴婢再去请陆太医来吧？”
墨思灵微微点头，闭上眼，又沉沉睡下了。
再睁眼时，只见陆太医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陆太医，本宫的身子不行了吗？”
陆太医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已经有孕月余，可您身体如此虚弱，这孩子怕是留不下来，若是孩子再大些，难免一尸两命啊！”
她竟然怀孕了？
墨思灵抚上小腹，还未来得及从怀孕的欣喜中反应过来，又生生被打回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