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我一块长大的夕落却在旁气得跳脚,直嚷嚷:
「我分明瞧见那黑心玩意儿说这木剑脏了!」
东西不脏。
他只是嫌弃制造它的主人脏。
于是我只能强迫自己想着裴景胸口那道疤,然后性命再次战胜了面子。
只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曾给过裴景自己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了。
但我依旧对裴景很好。
白日里沈萱并没有成功地把裴景送出去。
我虽知晓她必定会有其他后招,却不曾料想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几日后我瞧着被特地打扮了一番送到我寝殿内的裴景,心想果然,我瞧不起沈萱才是正常的。
「堂堂暗司训出来的一等一暗卫,竟甘心跑来本宫这做个暖床的小玩意儿?」
我惊叹般地摇头晃脑,也不靠近:「要是被你们家首领知道了,他定会觉得你是他带出来的耻辱。」
裴景对那位暗司首领向来尊敬。
但这次我却猜错了。
裴景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耻辱和愤怒。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我,随后缓缓地朝我走来。
身上衣料单薄,走动间隐约地露出的那道伤疤,近乎破坏了那具身体的美感。
可裴景似乎笃定了,我瞧见那道伤疤之后会对他有所不同。
于是我就如他所愿,目光凝滞在那道伤疤上,面上笑意也逐渐地淡了下去。
我瞧见裴景隐隐地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试图学着那些他曾经瞧不起的宫人们取悦人的手段。
他说:「殿下,我不脏的。」
裴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发颤,却又隐隐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
见我一声不吭,这人眼底的光亮似乎又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用匕首断了裴景未系紧的衣带,亦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如此,那道伤疤却是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我的面前,一览无余。
我抬眸对上裴景的目光,然后笑着对他说:「真丑啊。」
裴景一愣,似是不敢置信。
于是我又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
「你身上的这道伤疤,可真丑。」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匕首迅速地刺入裴景胸口,离心口只有几分的位置。
那是上辈子裴景那一箭射中的地方。
我手握着匕首缓缓地推入,又不嫌痛地在血肉中转了圈。
温热的鲜血流到我的手背上。
于是我扫了眼,轻嗤:「真脏。」
裴景被匕首刺中时都面色不改,可偏偏听了这两个字却面露痛楚,神色近乎癫狂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我的手,却又因为我的下一句话生生地顿住。
我靠近裴景,一字一句轻声地告诉他:
「本宫说过的,裴景。」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裴景眼底的那点光亮重回死寂。
他微微地仰头凝视着我,好半天后才扯起一抹不甚熟练的笑容。
他说:「真好啊,殿下也回来了。」
14
裴景先前说卫寂在惺惺作态。
可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这副模样可真是虚伪极了。
如此想着我便随口说了出来。
大概是被我刺多了,裴景如今也只是呼吸急促了几下,然后很快地就反应过来。
他近乎卑微低头,刚想说什么时,我寝殿的大门却被人强行地破开。
伴随着卫寂逐渐地暴躁的声音:
「哪个不要脸的狗奴才胆子这么大趁着小爷不在来撬小爷的墙角!」
我心想果真是我这段时间给卫寂脸了,这小子的胆子也愈发地大了起来。
扭头刚想怼他几句时,结果抬眼看到人时却一怔:
不是,这生的一副奶娃娃脸的小郎君是谁啊?
然而裴景的反应更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挡在我面前,遮住我看向卫寂的目光。
语气慌张:「殿下,不要看他!」
可这人自重生之后便被罚了好几次,如今又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失血过多,一个踉跄差点儿不稳。
于是我又听到了卫寂那惯有的吐槽:
「比娘们还弱不禁风,是怎么混成暗卫的?」
卫寂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副捉不到奸誓不罢休的模样。
结果越走越慢。
最后整个人站在我面前时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却还要梗着脖子问我:
「小殿下在瞧什么!」
「瞧你这张脸的确有几分能够让本宫啃下去的姿色。」
我感慨了句,心想倒也难怪这人平时要留着胡子遮了样貌。
我原以为这句话说出来,卫寂会同往常一般红着耳朵然后不正经地教育我,小殿下看人可不能光看脸。
结果这次卫寂只是眼神古怪地瞪了我眼,冷哼了句:「我就知道!」
我被他噎了噎,最后干脆木着脸指着裴景:
「本宫寝殿遇刺,卫寂你第二次护主不力,可知罪?」
「遇刺?」卫寂继续冷笑,「怕不是来的美人刀,成的是风流鬼?」
我愈发地觉得定是我前段日子对卫寂包容太多了。
没等我开口发怒,这人倒是先蹲了下去,打算单手提起裴景出去。
却在伸手时一愣:「咦,你这儿怎么也有一道伤疤?」
说完卫寂还要伸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是厉害又好看的暗卫都得在胸口处留道疤?」
卫寂也有一道疤?
我怔住,身体比脑子更快地伸手扯开了卫寂的衣襟。
这人被猝不及防地来这一遭,当即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小殿下我晓得你心急,但我也没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癖好啊啊啊!」
我没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卫寂胸口处的刀疤——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15.
我其实并不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
我的母亲在冷宫生下我。
她原本想借着诞下皇子走出这个冷宫,却不想生出一个女儿。
于是我出生时差点儿被掐死,幸得一老嬷嬷救了下来。
可我之后在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年叛军四起,有贼人冲进皇宫意图行刺,落败后逃至冷宫。
贼人自然是不会放过冷宫里的老弱病残。
我那母亲慌乱中竟一把扯住我挡在她面前,哀求贼人放过她。
许是那贼人也觉得她如此行径令人不齿,于是砍下的刀偏过我,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我看着她被砍为两截,温热的鲜血溅落在我的脸上。
可我依旧面无表情。
「让她死在你前面,你也算死有瞑目了。」?ĺ
话音刚落,他又扬起了刀。
但我没死成。
因为有人挡在了我面前。
那人也不过才八九岁的模样,身穿黑色劲装,袖口处绣着一个白色的苍鹰。
老嬷嬷和我说过,皇帝设立暗司,里面驯养了一群保护皇子皇女的暗卫。
而白色,意味着这是一个才进暗司不久的小暗卫。
可这人就挡在了我的面前,和那贼人纠缠厮杀。
他到底有些本事,再加上贼人来到冷宫时本就负了伤。
因此这人以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为代价,将手中长剑刺入贼人心口。
但那贼人还没死绝,只是暂时地丧失了行动力。
而那小暗卫的状态也不是太好。
我依旧一声不吭。
然后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剑,双手握着狠狠地朝着那贼人刺了好几剑。
直到小暗卫好笑地提醒我:「小殿下,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握着剑的手还在发颤,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害怕。
于是那小暗卫吃力地掏出一把小木剑扔给了我。
「那玩意儿太沉,小殿下年纪小,还是玩这个吧。」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住。
被保存了很久、颜色已然变得暗沉的剑穗在夜风中晃晃悠悠。
我沉默着走了过去,看着他胸口血淋淋的伤疤,嗓子干涩:
「冷宫里没有药。」
「嗯。」
「你快死了。」
「我不会死。」
小暗卫的容貌做过处理。
因此哪怕失血很多,他脸色依旧不显苍白。
只这人的眸子盛满笑意,璨若星河。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死的,小殿下。我还等着你长大后,来寻我当你的暗卫呢!」
我觉得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先不说我能不能有资格去选我的暗卫,我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确定。
于是我转身回去。
——但至少,这个曾经给过我几块馍馍、曾陪着我看了几次夜空、如今又救了我一命的小暗卫不能死。
可是当我带着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药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而他先前待着的地方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识字,所以我只能记下了这些字的模样。
冷宫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也是这般,他们才知道这冷宫里居然还藏了一个小皇女。
我被接出了冷宫,领在皇后名下教养。
我识字了,于是我知道了那天小暗卫留下了什么话。
「小殿下,记得来寻我。」
于是后来我真的去寻他了。
可我好像,找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