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湛抬手点了点许一宁,“我让她去做,张律师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像是一种本能的感知,许一宁的心脏“咯噔”漏了节拍,看来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想得太少,人家在这里等着她呢。
想明白这点,许一宁狠狠心向张九良看过去,张九良去拿文件的手,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顾湛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今天话里话外有点针对师妹的意思?
“那个顾少啊,我师妹……”
“你师妹怎么了?差使不动了吗?”
顾湛眼神冷得发硬,“闫氏药业一年的律师费用高达千万,张律师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顾少说笑了,怎么会舍不得,我恩师把她交给我,就是想让她多经历经历,这正是个锻炼年轻人的好机会。师妹,你说呢?”
许一宁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张九良后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拼命的朝许一宁打眼色。
顾湛眼底裹着凌厉,话也重:“看来,张律师在事务所的威信不高啊,连个员工都搞不定:“冯助理?”
“顾总。”
“重新考核九良律师事务所在业内的……”
“顾总!”
许一宁出声打断,目光直直的与他对上。
真是杀人诛心啊!
片刻后,她硬咬牙挤出一句:“多谢顾总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力的。”
顾湛浅浅笑起来。
那表情很像是某种大型猛兽在靠近猎物时无声笑容,但一闪就过去了。
“许律师,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5章 别和钱过不去
许一宁一走出大楼,便虎视眈眈的看着张九良,眼里在喷火。
然而怨气再盛,张九良依旧八风不动,一脸的正义凛然。
许一宁扭头就走,张九良立该犯怂。
“师妹,我错了,我错了,你说吧,什么条件?”
“你还好意思叫我师妹?”
为了赚钱,一个大男人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把她给卖了,这不是汉奸是什么?
“师妹,一年近千万呢,这是尊大佛,超大佛,超超大佛,咱得罪不起的,得供着。”
张九良腆着脸,“你看,师兄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还没结婚,你哪来的小?”许一宁真的怒了。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啊!还有事务所每个月的房租,水电,人员工资……哪样少得了毛爷爷。”
张九良苦着一张脸:“那个啥,最近猪肉涨得厉害,师兄给你涨一千块钱工资,怎么样?”
许一宁冷笑。
张九良:“两千?”
许一宁继续冷笑。
张九良后槽牙都咬碎了,“三千,不能再多了,再多,你拿根绳子把师兄勒死得了!”
许一宁的表情开始山崩地裂,内心的坚持一分一分松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许久,她咬出两个字:“成交!”三千元呢,表弟孙宇读研,读博的钱就有了。
“这就对了,别和钱过不去,这世道……”
“师兄!”
许一宁打断他:“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你说!”
“少东家二号,不应该是闫吗?为什么他姓顾?”
“这话,你算是问对人了!”
张九良一脸的热情洋溢,“少东家二号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跑过,成年后才被家里找回去,顾总的哥哥,对他有养育之恩。顾总说了,为了纪念他哥哥坚决不改姓,啧啧啧,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有情有义?”许一宁冷笑连连。
狗屁!
……
和张九良分开,许一宁拦了个的士,报上地址后,司机扭头看了她一眼:“姑娘,你去那边干什么?”
“我找人。”
“有地址吗?”
“有啊!”
“早去早回,那地方外来人口特别多,你一个姑娘家不太安全。”
“师傅,大白天的不至于吧。”
许一宁接着低头看文件,错过了司机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
到了目的地,许一宁付了车钱下车,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份乐观。
这一片的路况错综复杂,道路宽的宽,窄的窄,犬牙交错。
这里的居民私搭乱建蔚然成风,人造胡同随处可见,就算有地址,也得找上半天。
因为是初夏,赤膊的爷们,穿着睡衣的女人随处可见。
几个纹着青龙白虎纹身的年轻人蹲在路边,有的玩着匕首,有的玩着火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闯入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两条大黄狗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
许一宁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司机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城中村,鱼龙混杂,危险无处不在。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防身。
顺利找到了66号。
这是两间平房,门口黑漆漆的,墙角有积水,泛着一股历久弥新的臭气。
第6章 顾湛的方式
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倒把边上的邻居给敲了出来,是个卷发的中年妇女。
“你找谁?”
“大姐,我找鲁刚。”
“找他什么事?”
“没大事,就是来看看。”
“噢,你是他朋友吧,以后得多来看看他。这孩子真是上辈子作了孽了,父亲出车祸死了,母亲扔下他和妹妹,跟别的野男人跑了,他妹妹两年前得了什么白血病,把房子卖了也都没把病看好,听说最近又复发了,要人命。”
许一宁暗暗吃惊,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忍下什么。
卷发女叹了口气:“这人啊,有时候还不如一条狗,宠物狗有主人,野狗扒个垃圾筒也饿不死,人咋活哩?哎,鲁刚回来了,你朋友来看你。”
鲁刚二十岁左右,人精瘦,脸蜡黄,眼神却异常凶狠的盯着许一宁。
“你特么谁啊,老子不认识你?”
许一宁三言两语说明来意,鲁刚二话不说,把背心往上一掀。
“瞧见没,我吃了那个药,浑身发青发紫,他们只肯赔我十万,够干什么?”
许一宁尽量放缓语气,“那您的诉求是什么?”
“五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把照片传到网上去,让人看看闫氏药业生产的都是些什么假药。”
许一宁皱眉,“小兄弟,这药还没有生产,只是在试药阶段,你就算放到网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用。而且,你和公司签过保密协议,如果单方面撕毁协议,只怕不光那十万元拿不到,而且还要面临起诉,这样做何必呢!”
“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都是烂命一条,我怕什么,真正闹大了,你们闫氏药业的损失计算得过来吗?”
“小兄弟,你身上的伤是经不起验的,如果我没有猜错……”
“谁是你小兄弟!”鲁刚气急败坏,伸手去推许一宁,“五十万,没的商量,否则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鲁刚,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哥,谁啊……”一声羸弱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给我滚--”
鲁刚突然变脸,身体朝许一宁重重撞过来,许一宁直接被撞飞出门外,高跟鞋卡在下水道的盖子上,嘎哒一声,断成两截,她一屁股跌坐在污水里。
这时,两条尾随而来的黄狗突然窜出来。
许一宁一直很稳当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边朝狗扔石头,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撕心裂肺的痛,一瘸一拐往外跑。
夜幕渐渐低垂,人影跌跌憧憧,大黄狗纵身跃起,许一宁把文件夹狠狠砸过去。
狗受了惊,“汪”的一声退后,然而只一秒钟,又飞扑上来。
眼看就要咬上来,许一宁悲从中来,索性向两条狗反扑过去,眼神凶的像只野兽似的,怒吼:
“滚开,给我滚开。”
她往前逼近一步,狗往后退一步,最后两条大黄狗被她身上的煞气吓得“嗷嗷”叫了两声,头一调,跑开了。
许一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拼命抵制情绪。
然而,她还是崩了,鼻腔涌起阵阵酸涩,眼泪愤然滑落。
破败的城中村……
凶狠的流浪狗……
身患绝症的妹妹……
走投无路的哥哥……
许一宁嘴唇轻轻一动,似乎想说什么,那声音却极其轻,甚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顾湛,你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我回忆过去吗?”
第7章 回忆
她的亲妈叫孙秋怡,祖籍苏州,有个哥哥叫孙秋惟,外公外婆都是知识分子,教书育人,一家四口日子虽不富裕,但过得很安稳。
兄妹俩个都很争气,前后考进帝都的名校。
那年暑假,家里发生煤气爆炸。
爆炸中,夫妻二人当场死亡,孙秋惟全身百分之九十烧伤,在死亡线上挣扎,孙秋怡因为给人上门做家教,躲过一劫。
为了救命,只能倾家荡产,孙秋怡那时候刚上大一,实在走投无路了,就在京城的夜总会坐台。
她只坐台,不出台,赚的钱除了给自己交学费,余下的一分不剩都给孙秋惟治病。
在一次坐台的过程中,孙秋怡认识了富家公子许兴利。
许兴利是个情场浪子,家里有老婆,他见孙秋怡长得漂亮,又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就想把她养在外面。
恰好这时孙秋惟全身感染细菌,第四次进了ICU,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孙秋怡被逼到绝路,迫不得己做许兴利的情妇,一年后生下许一宁。
许一宁四岁的时候,孙秋惟完成了植皮手术,康复出院,孙秋怡向许兴利提出解除包养关系,什么都不要,只要女儿。
许兴利一口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