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黄肌瘦，身上总是带着些许市井人家的痞气与算计。
反倒是五岁的姜袅生的很是好看，眉眼间依稀辨认得出几分长公主的模样。
尤其是姜袅闭着眼睛陷入梦乡之中，眉头微微不安的蹙了起来，眼角的泪痕未干……那副样子同长公主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每每思念丢弃的女儿时，她时常会抱着小衣裳睡着。
满脸泪痕，愁容一片。
姜羽垂着眼眸凝视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小姑娘，眼底冰冷一片。
上一世时，谢妙也不知晓是从何处得知长公主时常会抱着她衣裳落泪的事情，每每惹出祸端，便将此事拿来压姜羽，指责他苛责，对不起母亲，仗着众人对她的愧疚胡作非为。
她想要的东西，那便无论如何都须得手。
她看不顺眼的人，那便定要比她不如意。
姜羽眼底的厌恶翻天覆地，搭在姜袅身侧的手也缓缓移到了姜袅的脖颈处。
……五岁的姜袅对人如此不设防，脖颈纤细，他只要稍加用力便可夺去她的性命。
手堪堪移到脖颈上方，姜羽猛然闭上眼睛，平复心情，低声喃喃道：“此刻我不杀你，但决计不是因为对你心软，只是为了阿娘罢了，谢妙……但愿这不是我做出的错误决定，你莫教人失望。”
孙嬷嬷抱着新衣裳入门时，瞧见的便是姜羽发呆一般盯着怀中的妹妹。
她连忙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同姜羽道：“奴婢瞧小郡主睡得很是不安稳，世子你且莫要动。”
孙嬷嬷是从小服侍长公主长大的乳娘，地位同旁的下人都不一般，要更加的多出几分尊敬来。
平日她在府中亦是十分疼爱姜羽，是以姜羽一直都十分尊敬孙嬷嬷，平日亦很是听孙嬷嬷的话。
冷不防听见孙嬷嬷如此偏心姜袅的话语，姜羽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孙嬷嬷倒是同上一世一般，偏爱姜袅偏爱的简直不像话。
“奴婢入门时瞧见外头那几个人还跪着，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孙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
姜羽抬起头看了一眼孙嬷嬷，神情一派温和而又无奈：“这样冷的天气，让他们多跪一跪就是了，我们倒也不必太过分，阿娘常同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大家都好。”
“他们如此心狠的对待小郡主，就罚他们跪一跪？！”
孙嬷嬷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外头跪着的几人，又看了一眼姜羽，愤愤道：“世子，长公主心善，可她到底疼爱小郡主，若是知晓小郡主在此受这样的苦，又被这些个——”
欺辱郡主这样的罪名可不是小事情。
若是姜羽如今赐死他们，只怕他头顶那位天子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即便是姜羽口中心善的长公主在此，欺女之痛也怕是会让她狠下杀手。
但姜羽深知姜袅最是厌恶赵家人，上一世姜袅认祖归宗之后，赵家人一心想要同姜袅拉好关系，奈何上门却被姜袅百般奚落戏耍，此后赵家两姐妹便同姜袅相看两生厌。
赵素素刁蛮跋扈便也罢了，可那赵嫣嫣文采斐然，常奚落姜袅大字不识，粗鄙不懂才艺。
姜羽虽然不喜欢赵家两姐妹，可却也愿意留他们一命，为日后长公主识得姜袅真面目做枚棋子。
但是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同孙嬷嬷说出来的。
“嬷嬷，”姜羽好声好气打断她，同她解释道，“姜袅的确在此受了许多苦，阿娘若是知晓定然要伤心自责，她身子不好，寻回了姜袅本是好事，何苦要同她说这些惹阿娘白白再伤心一场呢？”
“赵家的人虽然坏，可到底是他们收养了姜袅，让姜袅平平安安长到了五岁，若不是他们，只怕姜袅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山头了，如此功过相抵，阿娘身子不好，权当我们积些德吧。”
“我们日后对姜袅好些，弥补她如今所吃的苦，这些事也不必告诉阿娘了，免得她伤神。”
姜羽神情温和，语速不急不慢，说的甚是有道理。
孙嬷嬷却敛去了怒意，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小少年。
******
姜羽说的这些，姜袅一概不知，她正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梦中姜袅再度回到了一个时辰前，被赵素素从床上拽落，挨了一鞭子。
一顿毒打之后，姜袅磕破了脑袋，与病重的赵母被一同锁在了柴房之中。
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耳畔却能够清晰的闻见众人急匆匆走出去的脚步声，还有厚重的锁链落在门上的声音，随着远去的脚步声逐渐落幕。
孤独感跟无措在一瞬间将姜袅淹没。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猛然睁开了眼睛。
姜袅惊慌失措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陌生的房间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她立刻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双足往外跑去：“奶奶！”
姜羽早在门口时便闻见了姜袅的叫声，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推开门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小身影动作利落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奔跑过来的姿态却有几分跌跌撞撞，像是随时随地便会摔倒的模样，不由得迅速往后退开两步，神情便也沉了下来。
“此处无人，若是你要假装摔倒诬陷我推了你，只怕没有人会捧你的场。”
姜羽声音冷淡无比，盯着那奔跑不稳的小身影，心底没有半分同情。
然——
小团子虽然跑的踉踉跄跄，可是却精准的扑到了姜羽怀中，揪住了他的衣裳。
姜袅的小短手不够长，不足以环一圈抱住姜羽，是以只是攥着两边，哽咽了起来。
“姜袅以后会乖乖听话的，也不会再弄脏衣服了，不要把姜袅关起来，姜袅害怕。”
小姑娘哭的奶声奶气，又拖长了尾音，满是恐慌跟无助。
姜羽一时摸不准她在玩什么花样，狐疑的盯着脚下的一团绒毛。
想起上一世姜袅每次的诬陷，姜羽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见并无人跟上来，也不知晓姜袅此刻抱着他哭究竟是在诬陷他些什么，还是要耍别的花样，眉头便一直紧紧皱着。
“谁要将你关起来了？人都还没有到府中，你这是要干什么？”
姜羽冷声开口，引得抱着他的小姑娘抬起了头。
双眼噙满泪珠的姜袅抽抽搭搭的：“那你能带姜袅去看奶奶么？”
她拽着姜羽的衣裳，像是拽住了一根浮木一般，满心期待：“哥哥。”
第七章 不和
“哥哥。”五岁的姜袅含着泪望着他，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满是依赖。
——“哦……所以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不能随便要了么？哥。”
——“既然她嘲笑我，那我为何不能动手？我自小便是这般长大的呀……哥哥。”
——“难道哥哥你也想要动手打我么？”
上一世中，谢妙甚少喊姜羽作哥哥，大部分都是略去称呼。
然而谢妙每每喊他哥哥的时候，总是她又做了些什么错事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她的语气亦是万分讽刺，不带半分温情。
例如陷害旁人却又丝毫不认错时，又或是陷害他时无辜而又理直气壮。
时隔一世，再次闻见这一声哥哥时，姜羽心头掀起滔天怒意，伸手便将抱着自己的姜袅拉开。
他往后退开两步，面无表情的看着姜袅：“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喊我，说那赵家子才是你哥哥么？”
姜袅穿着单薄的衣裳，只觉得抱着姜羽时温热无比。
冷不防小少年这样一退开，凉意便代替了那温暖。
姜袅闻见姜羽语气之中的不喜，一时之间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赵府之中，由赵母照顾她，虽然赵丁跟刘氏不喜欢她，但是姜袅一直以为赵丁是自己的父亲，刘氏既然是自己的继母，那她的孩子自然是自己的兄长姐妹。
如今姜羽等人突然出现，口口声声自称是她的家人……姜袅心底一时之间并不能接受。
此刻她喊姜羽哥哥也不过是因为面前的少年比自己年岁大罢了。
难道不喊哥哥要喊弟弟么？
姜袅垂着眼睛犹犹豫豫的，落在姜羽眼底便是她心眼众多，此刻正在谋算。
姜羽冷哼一声，淡声道：“赵老夫人没事，你既然想见，我便带你去见就是了。”
说罢，小少年看也不看一眼姜袅，转头便走。
见姜羽说走就走，姜袅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连忙迈着小短腿就跟了过去。
“奶奶……醒了么？”姜袅仰起头看他，小声询问。
“我知晓赵老夫人对你有养育之恩，可她到底不是你的亲祖母，姓赵的那家人也不是你的亲人。”
姜羽看了一眼姜袅，忽而停下了步伐，冷淡的看着她。
“你的娘亲是大谢的长公主，不是那个粗鄙至极的妇人，你也有自己的祖母，再喊赵老夫人，奶奶也是不合适的，既不合规矩，又容易伤了阿娘跟祖母的心，你记住了么。”
小少年的语气看似是询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
姜袅自幼同赵母相依为命，视其为自己最重要的人，闻言不由得一怔。
见姜袅不说话，姜羽皱着眉头，语气便略微有些加重。
“你姓谢，你的母亲是尊荣无比的长公主，你的父亲是谢将军，你的祖父是谢老将军，你的祖母是将军夫人，你须得将这些记清楚，届时回了家莫要这般乱喊乱叫。”
姜羽蹙着眉头，语气严肃的同姜袅交代。
他道：“你丢了之后阿娘一直很是记挂着你，回去之后你要乖一些，莫要惹是生非。”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姜羽想起了一些往事，语气便多了几分自己尚未觉察出来的厌恶。
姜袅想要反驳些什么，奈何见姜羽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着急的伸手去捉对方的衣角。
敏感的捕捉到对方语气之中同赵素素有几分相像的语气，姜袅微微一怔，见姜羽又要低下头来瞧她，连忙迅速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严严实实的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姜羽完全没有注意到姜袅的动作，只是正色问她：“我同你说的你记住了么？”
“嗯，姜袅记住了。”小奶音带着几分不安。
姜羽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计较她忽然情绪便低落了下去，只是站起来道：“走吧。”
姜袅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看了一眼掉头就走的姜羽，连忙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安静的跟人保持着一个肩膀的距离往前走去，时不时偷偷抬起头，无声无息的瞄一瞄姜羽的侧颜。
小少年神情严肃，唇角紧抿，一副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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