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日,黎明曙光照耀时,卫景平换上御赐的进士服,与二百八名同年一起,齐聚在皇宫的东华门前。新科进士们头戴乌纱帽,身穿深蓝色镶青边的广袖罗袍,腰系束着革带,手持笏板,候旨进入麟德殿听传胪唱名。
一声景阳钟声响过之后,皇宫的大门缓缓开启,介胄武士执戟走出门洞,分列在禁门前,文武官员们人人冠冕朝服,手持笏板肃然步入皇宫,上朝来了。
卫景平和一众贡士们微微抬眼一望,皇宫朱墙黄瓦之上,檐牙高啄间蹲着的脊兽也正看过来,与他们无声对视着。
“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押鱼,狻猊獬豸九斗牛,最后行什像个猴……①”,屋檐上,骑凤仙人领着小龙、小凤、小狮子、小海马……他想起上辈子小时候进宫数脊兽,撸那些御前带膘侍卫——御猫的往事,忽然走了神,有种时空割裂的错觉。
上辈子那个买票就能进去的皇宫和他眼前的皇宫不一样了!他即将要踏入的皇宫,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皇权,进门之后要走哪条道路,遇见什么人行什么礼,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该往哪儿看不该往哪儿看……都有着严苛的讲究,每行一步都要“谦谨”,甚至连身家性命都系在举止言谈之间,容不得他半分随性了。
卫景平心头一阵阵惊惶。
当年刚穿过来时候像在梦中一样的感觉又一次占据他的心头,听着周遭其他进士的低声交谈,一直抿唇不语。
“发什么愣呢?”他身旁,顾世安略整了整广袖,见他面色发白,悄声问了句。
卫景平回过神来:“想起一段往事,没什么。”
这时候有人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进耳中,他听他们在猜待会儿三鼎甲花落谁家,谁又能中状元,谁是榜眼,谁又点了探花郎……
被他们提及次数最多的就是程悠贞、韩元美、林一麟三人,这这个贡元反倒被提及的次数极少,呼声不怎么高的样子。
好像心里头都憋了句话又不敢说:主考官眼瞎点姓卫的为会元,就不信皇帝也眼拙,三鼎甲还能有他卫景平什么事儿。
新科进士们一边听着他们在押三鼎甲的话,一边不时往皇宫正门最中间高大深长的门洞里瞟去,那是专供御轿进出的御道,旁人不得行走,但有个例外,那就是天家为了显示待士子之厚,每次恩科点出从状元榜眼探花在传胪大典之后簪花,系上御赐的金带,换上绿筒靴,能从御道走出宫门,然后去跨马游街,享受士子一生之中最为荣耀受人瞩目的高光时刻。
不过这会儿谁也说不准。
因为此刻麟德殿内,左丞相邹永正捧着一甲头三名的策问试卷,等着云骁帝宣三人觐见过了目瞧瞧人,钦点状元榜眼探花最终排定资名呢。
毕竟点谁当状元,谁中探花郎,榜眼又是谁不能光看试卷,还要看看这三人的样貌气质如何。
顾世安给了卫景平一个“你自信点儿”的眼神,轻声笑道:“我花大功夫请陆大儒亲授,难道还搏不得个状元郎吗?”
卫景平以更低的声音说道:“夫子,我这次说不定要砸了陆大儒的招牌呢。”
放心,他对外绝不自称曾师从陆谵学习,这个义气他一定得讲。
顾世安瞪他一眼,心中愤懑不满:你小子要是中不了状元,就连我的招牌也一起砸了。
卫景平:……
殿试之后,除了那天陪顾思炎去相了个亲之外,他没有出门踏青,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跟着武双白闷头捶了两三日的墨。直到把自己捶得心如止水,捶得状元什么的全是浮云,想着今日来传胪大典上凑个人头也挺好的……
没想到被顾世安这么一瞪,他心中对于三鼎甲,甚至是状元的执念又起来了,不甘心地哼了声:“夫子就不能说句吉利话儿吗?”
都不学学人家顾思炎的吗,见着他就说他有状元之相要高中了,现在才觉得饼圈有多讨喜,真后悔那天没给饼圈包个大红包,日后定要补上,哼。
这时候,礼部官员出来,高声宣道:“宣诸进士入宫传胪!”
众人皆肃静,跟着他进了东华门,进士服扫过汉白玉铺成的阶梯,穿过一个又一个宫殿,便来到麟德殿前。
手持金瓜的羽林卫守在麟德殿两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麟德殿是云骁帝和百官在此上早朝朝议的地方,朝廷的各种要事几乎都在这里商定,也是日后他们平步青云的终极目标——穿上宰相的绯色官袍手持玉笏站在麟德殿上,挥斥方遒安天下,为父母挣诰命为家族添荣光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因此到了殿前,新科进士们意淫着日后的权势风光,无不心潮澎湃,眼角发胀险些要哭出来,心里声嘶力竭喊道:爹啊娘啊妻儿啊,我出息了你们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