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锦书心瞬间提起。
她看着堂弟沈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云少渊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沈明琅嬛付费整理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沈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沈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沈明修的解释,云少渊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沈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云少渊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沈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落锦书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云少渊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沈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落锦书沉默地跟着云少渊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落锦书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云少渊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云少渊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落锦书还未从镇国寺回来?”4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落锦书不解地低声道:“云少渊,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云少渊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云少渊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落锦书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云少渊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落锦书,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云少渊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云少渊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落锦书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云少渊,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沈家军凯旋归来!”
“沈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盖住云少渊迎亲的唢呐声。
“沈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落锦书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落锦书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云少渊:“王爷,我们要不要……”
云少渊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云少渊。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云少渊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谢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云少渊唤道:“参见皇兄!”
谢玄看了眼云少渊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云少渊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云少渊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谢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云少渊,你敢抗旨?”
云少渊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云少渊定睛一看。
——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沈家军守丧?1
云少渊眉眼染上怒意,然而谢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云少渊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云少渊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沈靖,他身旁,站着自称沈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云少渊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谢玄,神色悲哀的沈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沈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沈卿快起……”谢玄不顾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沈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音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落锦书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沈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谢玄身后的云少渊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下一瞬,他不可置信地扬声道。
“什么主将落锦书中箭而亡……沈靖,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谢玄怒喝:“混账,你给我闭嘴!”
云少渊血气翻涌,呼吸粗重。
他如同一头被惹怒的豹子,煞气四溢,瞳仁红得吓人。
“落锦书明明在镇国寺,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让你们看看……”
突然,一阵空灵而悠远的铜铃声响起。
跪在地上的黑压压的士兵们渐次散开,露出一条道路。
接着,就见八个将士抬着一副纯黑的棺木,缓缓走上前。
而那铜铃声,正是由挂在棺材四角的招魂铃传来。
他们庄严而肃穆,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却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随着清脆铜铃声渐逼近,云少渊连呼吸都屏住!
难以言喻的惊惧如潮水般涌进身体,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弦一圈圈缠紧。
这时,走到最前方,抬棺将士们扑通一声跪下。
众多粗豪的汉子们脸上却溢满泪水,声带哭腔。
“陛下!元帅!我们带清幼将军回家了!”
云少渊只觉眼前一阵眩然,他脸色变得比身上那领华贵的丧服还白的令人刺目。
一个又一个不曾细想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可他却固执的不愿相信。
“我不信,落锦书绝不可能在里面,你们全是骗子,落锦书你给我出来……”
他想要上去打开那棺材,却被一群神色愤怒的将士拦住。
云少渊不管不顾想要动手,谢玄一声爆喝:“将永安王给我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至极,一道冷然的嗓音传来。
“将棺材打开!”
——竟是沈靖。
将士们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失声道:“元帅!”
沈靖又说了一遍,喉头微微发抖,声音却变厉:“打开!”
就连谢玄亦不忍道:“沈卿不必顺这孽障的意,我这就将他抓起来……”
沈靖微微摇头,又抬手对身后的沈明修示意。
沈明修叹了口气,走上前带着喑哑难抑的腔调道:“堂姐,得罪了!”
沉重的棺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息率先传出。2
随后一张毫无血色却又美得惊人的脸露出在众人眼前。
落锦书静静躺在棺木中,仿佛只是睡着。
她的身下是一块完整而巨大的冰,边上撒满不知名的花草,左侧则是断裂的红缨枪。
领头的将领抹了把眼泪,解释道:“这是为了保住清幼将军身体不腐从边疆冰川上挖的千年玄冰和草药。”
云少渊仿佛听不见他们对话,只红着眼死死盯着棺木中的那张脸,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晃,想要上前抬手抚上落锦书。
而沈靖,终于第一次动手。
就算是残了,他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云少渊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自然也不甘示弱。
只是两人手刚碰在一起,就被谢玄喝道:“你们都当朕死了吗?”
云少渊是个疯子,沈靖却不能不管不顾,他稍一怔然的瞬间,云少渊便触碰到了落锦书。
一股侵入心中的寒意从云少渊指尖传来,那绝不可能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颤抖厉害,整个人跪倒在棺材前。
“落锦书,别耍花样,你不是想要头发,想要学琴,想要学画,我都答应你,你给我睁开眼……”
棺中的人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云少渊继续撕心裂肺的凄厉诘问:“你不是说本王想要什么你都能办到?你说话啊?”
沈靖眼中带上深切恨意:“你想要她说什么?你不是从不愿与她说话?她根本就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画画!”
云少渊置若罔闻,发出一声低哑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落锦书,你这个骗子!”
沈靖握紧双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谢玄道:“陛下,求陛下允许臣妹清幼与永安王和离,臣想将清幼葬回沈家祖坟。”
云少渊猛地抬头,眼里是瘆人的执拗,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助。
谢玄看着眼眸猩红的云少渊,沉默片刻,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允!”
沈靖跪下:“谢陛下!”
谢玄一抬手,示意御林军将云少渊带走。
云少渊却紧抱住落锦书,就在士兵靠近他时,他突然身子一倾,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血顺着棺木边缘缓缓流下,所有人俱是一惊。
云少渊却一把将人抱起,跌跌撞撞就要跑。
众人想要拦住他,却见云少渊走出两步便软软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去时,他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落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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