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担心地看向盛炀。
据我所知,盛家人是最讨厌舞文弄墨的,盛炀曾经是武状元,但是作诗……我还真没听说他作过什么诗!
果然,所有诗都写完,沈煜的诗果然文采斐然,傲视群雄,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盛炀的诗……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让我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首打油诗: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总的来说,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也是狗屁不通!
然而他竟然丝毫不以为耻,大咧咧地走过来把那张纸塞进我怀里。
「殿下,在下一介粗人,不会作诗,尽力了,你凑合着看吧。」
「不过你说喜欢哪朵花儿,我一定给你摘来!」
不远处,沈煜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下,面色微沉。
我许久没见过盛炀这样坦诚的人,心念一动,指着树梢上的一枝桃花。
「我喜欢那个,最上面那一枝,你摘得到吗?」
盛炀轻笑一声,随即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踏上亭柱,借力飞身而起——
他身轻如燕,一把折下了那微颤的花枝,落在我面前:
「殿下,你要的花。」
我呆呆地看着他,正午的阳光洒在盛炀身上,他目光灼灼如烈日,我心跳时不知为何竟如同擂鼓,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那枝盛放的桃花。
然而还未触及,身前却出现了另一朵花。
一朵娇艳欲滴的粉牡丹,半个手掌大小,雍容华贵。
把旁边那枝桃花都衬得像野花一样了。
沈煜沉沉道:
「殿下,我来为你簪花。」
我神情微变,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曾经也是很喜欢牡丹的,因为我父皇说过牡丹国色天香,这世上唯有这样名贵的花才配得上我。
有一次,沈煜带了一盆牡丹回来。
我欣喜若狂,以为他记得我的喜好,特意地带回来送我。
那盆牡丹被我看得心肝一样,养在我房里最显眼的地方,小心地呵护。
直到后来,我听到府里的丫鬟偷偷地议论。
「殿下也真是可怜,驸马送了那个青楼女子那么多花,只剩下这一盆她挑剩的拿回来给殿下,她还那样高兴。」
「就是,一个妓子罢了,也值得驸马那样上心……」
我站在原地,剩下的话都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我几乎都站不住了。
那盆花当晚就被我摔得支离破碎,我几乎歇斯底里地把院里所有的牡丹连根拔起,最后哭着委顿在地上。
只换来沈煜嫌恶的一句:
「你又发什么疯?」
打那以后,我再不能看见牡丹。
而如今,沈煜竟然又拿牡丹来羞辱我!
偏偏我皇妹也看见了,她不如我受宠,之前就很喜欢在我面前说酸话。
她眼珠一转,遮嘴笑道:
「皇姐,快让沈修撰为你戴上啊?」
「你之前不是说沈修撰玉树临风,还想点他当驸马的吗?」
她随即顿住,歉意道:「哦我忘了,你已经选了左将军呢。」
「皇姐,你到底喜欢哪枝花啊?」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到看得她悻悻地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然而刚才那一番话已经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在场人都在看着,我准备接谁的花。
说是我选了盛炀做驸马,但到底父皇还没下旨,我若是反悔,随时都可以换人。
「昭阳——」
沈煜抬头看我,眼里涌动着势在必得。
盛炀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举着那枝桃花直直地看向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我轻声地开口:
「左将军,劳烦你替本宫簪上。」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我皇妹都睁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或许以为我选了盛炀做驸马只是一时别扭,毕竟我之前喜欢沈煜人人皆知。
盛炀嘴角微勾,粗粝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我耳边。
「岂敢不从。」他说。?ļ
沈煜还举着那枝牡丹,他似是不敢相信,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你……」
他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却仍是强撑着笑意,干涩道:
「你不喜欢牡丹了吗?」
「本宫平生,最恨牡丹,沈修撰可别记错了。」
我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
沈煜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再也忍耐不住,向着一边的盛炀道:
「左将军可愿护送本宫回宫?」
盛炀笑了,他本来生得就英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在军营里待了太久,那笑容竟然混着一丝邪气,却不让人生厌。
「求之不得。」
「沈修撰,」他扭头,对着沈煜不加掩饰的挑衅,「本官就先送公主回去了,你那花丑得很,配不上公主,还是换个姑娘送吧!」
说着他也不看沈煜铁青的脸色,把手放到我身前,含笑道:
「殿下扶着我些,小心地滑。」
我一怔,鬼使神差地把手搭在他袖上。
隔着束袖仍能感觉到手下的微热结实的小臂,一看就很……有力气。
我脸一红。
04
婚前,母后要我去法华山祈福。
跪在庄严宝殿里,一边的侍女把香递进我手里笑道:
「殿下,听说法华寺求姻缘很灵呢,殿下可以让佛祖保佑你和左将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我接过那三炷香,心里却一片冰凉。
前生,我也是来过这里的。
那时候我许愿,让我和沈煜白首同心,恩爱不疑。
可许是我们本就没有缘分,求了再多也是枉然。
如今,我也不想再求了。
我站起身来,把香插在香炉里,转身离去。
后院里多是女眷,我的侍卫没带进来,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
谁知道行至偏僻处,一双手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用一张布巾用力地捂住我的嘴!
我大惊失色,拼命地挣扎,然而余光扫见我的侍女竟然早就晕在了地上,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扛起。
我只听到公鸭一般的嗓子在我耳边邪笑道:
「贵女不愧是贵女,一身细皮嫩肉的,今天也算是享福了!」
是谁?!
那布巾带着刺鼻的味道,我还没想清楚就逐渐地失去了意识。
眼前彻底地黑了下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木屋里。
我撑开眼皮想坐起来,眼前却出现了一杯茶水。
「醒了?」
我一惊,发现坐在我床边的竟然是沈煜!
「沈煜?!」
我难以置信:「你把我弄来这里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行刺皇室血脉是要诛九族的!」
沈煜摸了摸额角,把茶水塞到我手里:
「不是我把你掳来的,我跟着你来祈福,却发现你进了后院就消失了,这才发现不好,一路跟过来把那几个歹徒……」
他轻描淡写道:「杀了。」
我一怔,这才发现他衣襟上还带着暗红的血迹,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烂,肩膀处似有伤口,洇出一道血痕。
沈家有武师,沈煜的拳脚功夫虽然赶不上盛炀那种久经沙场的将军,却也身手不凡。
我垂下睫毛:「有劳沈修撰送本宫回去,父皇自会奖赏你。」
「奖赏?」
沈煜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
随即,他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抵在床头!
他眼里都是红血丝,充斥着的凶狠竟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昭阳,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文人的手,力道却大得让人挣脱不开。
他的头发已经散乱开来,带着竹梅寒香的青丝铺满我身侧,面色苍白,嘴唇却血般殷红,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昳丽。
不像是新科状元郎,倒像是山野乡间择人而噬的妖精!
我早知道沈煜长得好。
不然也不会前世他对我笑了一下,我就沉沦了一辈子。
然而如今再美的容貌在我眼里也只剩下厌恶!我用力地挣动,呵斥道:
「沈煜,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
他一把按住我,眼里的疯狂逐渐地被压制住,然而暗潮涌动只让人更加脊背发凉。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慢条斯理道:
「昭阳,你也是……重活一世的吧?」
他的话惊雷一样劈在我心里!我嘴唇开始颤抖:
「沈煜,你——」
沈煜低头,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前世那样对你,要是被你知道了我也是重来的,你怕是打死也不会再与我一起了。」
这一刻,我心里压抑的恨意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我攥紧了手里的衣料,恨不得现在就用刀捅死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再继续纠缠于我?!
他怎么敢在那样磋磨我一生后再告诉我,他也是重新来过?!
「从你没选我的那一刻,我就有了猜想。」
沈煜捂住眼睛。
「昭阳,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上天既然让我们重来,就是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
「我们的缘分还没结束,你之前受的苦我都可以补偿你,你……」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颤。
「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磨了磨牙,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却还是没忍住,怒气冲冲地一掌掴在他脸上!
我完全没收力,沈煜的脸被我打偏过去。
然而他只是用舌头顶了顶脸颊,随即笑着回头看我,他把玩着我的手指,浑不在意道:
「手疼不疼?没解气的话,你可以再打我的右脸。」
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我心头发哽,我怒吼道:
「沈煜,你怎么不去死!」
「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你害了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来追着我再害我一次?!」
「你不是最恨我吗,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
「恨?」
沈煜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他苦笑道: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恨的吧。」
05
在沈煜嘴里,我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20 岁的沈煜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他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迎来了圆满,除了——
除了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被抄家后卖到了青楼。
「其实,陈若瑶本来是有机会可以逃走的。」
他低声道:「她是为了来找我,见我最后一面,才被她大伯母抓了回去。」
「后来我去找过她,她只哭着说配不上我,但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愿意为我去死。」
「我有愧于她,所以决定把她赎出来,让她不要再继续受苦。」
「你选驸马那时,我本来已经说通我爹娘了,他们同意给陈若瑶赎身,纳进沈府。」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然而再一次地听他说,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沈煜继续道:
「可是尚主的风声一出来,我爹娘立马就改了口风,他们以死相逼,让我不得再跟陈若瑶来往,逼我做你的驸马。」
我冷冷道:「我没让父皇直接下旨就是给了你选择,你要恨便去恨你爹娘,与我何干?!」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沈煜苦笑:「是我爹娘贪慕虚荣,想要攀龙附凤,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我那时候太蠢,周围所有人都恭喜我尚主,他们明着羡慕我,实则却嫉恨我。到处都有风言风语说我尚主是为了仕途,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还说我的状元也是你让皇上点的,说我只会靠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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