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背弃了姑娘,但——
比起夏姑娘,将军才是她的主子。
耶律肃想起那晚香囊掉出后,夏氏掩鼻,又用帕子捂嘴的动作,当时他看在眼底,只认为这是夏氏的妩媚做作之态。
并未上心。
现在想来,怕是她闻见味道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自小长在天青阁中,这种的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夏氏知道后,却故意不说。
反而说给说雪音听。
她为何不说?说了香囊有问题后,怕自己会疑心她善妒而不在恩宠于她?
不会。
夏氏最爱邀功。
一点小事,便求这要那。
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譬如允许她外出,允许她习武强身。
若她说出香囊有问题一事,他说不定会动了将夏氏留下来的念头……
她不愿留下?
是要回小院?
她心心念念着小院里的那些下人,想要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念,却又浮上心头。
又或许是——
几个异样的瞬间被拼凑起来,所有的违和之处似乎都能绕着这一念联系起来。
耶律肃的强压下心中腾起的愤怒,眼神极寒极冷,开口是的语气冷冽冻人:“传赵刚来书房,立刻!”
赵刚一直在将军府里游荡。
他被分去了小院跟着夏宁。
近日夏宁呆在前院正室,有何青、将军等人坐镇,他这贴身侍卫便派不上用场了。
得知将军传他去书房问话,正了正着装,提着轻功一路半走半飞着去了。
进书房行完礼,耶律肃命他将坠崖的前几日,小院里发生的事情巨无事细的回禀。
即便离着有些日子,但赵刚只短暂回想了下,就一一仔细说来。
“自卑职去了小院后,夏姑娘只出了两趟门,一次是去京城参加中秋灯会,一次就是出门上香,其他时间大多都在屋子里绣花、作图、练功,小院也不曾有外人来访。自从——”他斟酌了下语气,说的谨慎了些:“得知将军的婚事后,姑娘开始难以入眠,就说要去上香祈福。”
说完后,赵刚又想起来一件事,忙补充道:“还有一事,天青阁送来了个妆奁盒子,说是天青阁收拾物件,翻出来姑娘的旧物,特地送来的。”
第71章 梅开以死护主
耶律肃凝神听着,眼神淡漠,见他停下,又加了句:“出门上香那日的情形,你仔细回忆后再说一遍。”
耶律肃素来不喜欢听人说这些琐碎之事。
做事向来只听结果。
眼下被将军这般仔细的听着‘废话’,赵刚愈发认真起来,将那日所见所感不论有无用,通通说出来:“那日清晨,卑职套了马车架在小院门口候着姑娘,那日拉车的马匹有些不安烦躁,卑职以为是天冷后就不出门马匹不适闹了情绪。夏姑娘出发那日并无不妥,只是在上马车前忽然改了主意,不愿意穿城而过,说是那日在摘星楼前被吓到了。”
赵刚还要继续说下去,被耶律肃抬起的眼神打断。
“那匹马是早上起就情绪不定?而非是进了山里闻到路边的汁液后,从未温顺转而直接发狂的?”
赵刚仔细回想,他不是懂马之人。
留意到马匹早上有异已是难得。
现下被耶律肃盘问,一时之间也答不周全。
耶律肃再一次传来府里的马奴。
小院的马车,是从府里套出去的。
在离开将军府之前,一直由马奴饲养照看。
马奴得了命令,来的亦是十分迅速。
他还是头一回进得前院,更是头一遭能进书房重地,进去后,书房内压抑的气氛令他双腿一软,还未来得及开口请安,膝盖就先一步跪下。
“奴、奴、奴才见过将军——”
哆哆嗦嗦,才说完了这句话。
耶律肃对马奴见了自己战战兢兢的态度并未露出不屑之意,反而让他起来后,再问道:“前些日子从府里的马厩套了一匹马出去,你可还记得?”
马奴见赵刚侍卫与雪音姑娘都跪着,自己却还站着。
愈发拘谨、胆怯。
脑袋都快垂到胸前去了,好在回话还算完整:“记、记得……小何大人与奴才说……是要……送去外头的,奴才就选了匹……温顺的母马。”
耶律肃不再继续追问马奴,让赵刚把方才说的话与马奴在复述一遍。
赵刚心知是那匹马可能有问题,绞尽脑汁的回想当时那匹马的异样。
但隔了些日子,当时情况混乱紧急,他想起的实在不多。
与刚才说的并无太大出入。
马奴听后,盯着耶律肃的目光,大着胆子颤颤巍巍的询问:“敢问赵侍卫,那匹马在进山后立刻就到了龙竹叶汁液洒落之地吗?”
“并不是,”赵刚仔细答道:“在山路上行了一段路后,马匹才逐渐失控,我勒紧缰绳也无用——不,有一瞬间马匹像是要安静下来,紧接着愈发癫狂,彻底甩开我们朝着崖下奔去。”
“逐渐失控?而不是瞬间失控?”
马奴抓住了一个疑点,问道。
赵刚略作一想,“进山后,山路颠簸马车难驾,那时夏姑娘还说被颠的不行,不知是否是因山路崎岖,马匹才会逐渐狂躁不安。”
马奴听后,愈发疑惑,思考思索,面上倒是少了几分卑怯之色,语句也通顺不少:“因小何大人与奴才说,那马是要给夏姑娘使的,选了匹母马,性格最是温顺,其中还混了西疆的马种,耐寒喜冷,脚力足能日行千里,出事那会儿天才冷了没几日,”说道这儿,马奴小心翼翼的询问赵刚,“请问赵侍卫,在出发前是否换了新的马具?”
赵刚想说没换,在开口时,忆起一事。
出发前几日,梅开似乎换了缰绳。
念及此事,赵刚脸色发黑。
耶律肃眼尖,立刻看出赵刚的异样,质问:“果真有人换了马具?”
赵刚以头杵地,“是属下疏忽!那日之前梅开给马匹换了缰绳,之前的缰绳的确也旧了……是属下失职!”
马奴生怕因自己的一句话惹了将军的怒火,大着胆子解释道:“将、将军……奴才只是怀疑……更换马具会、会令马匹不适……若、若马具舒适得宜……恐、恐是马匹身体忽、忽染疾病也、也说不定——”
他哆哆嗦嗦的说完,背后已是湿透。
何青揣度着耶律肃的脸色,柔声与马奴道:“将军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些事切勿外传,知道么。”
声音虽为温和。
却浮着一层命令之意。
马奴连连磕头:“奴才、奴才就是脑袋掉了也、也绝不敢外传!”
何青这才让他退出去。
马奴一走,耶律肃的面色沉下,眼底的暗色翻滚浓郁。
心中生出的那一念,逐渐有一桩桩事冒出头来,已证实那一念为真。
过度巧合,必是有人刻意安排。
夏氏,当真会令他失望么。
耶律肃掀起薄唇,眼底的神色已压下,恢复如常,“夏氏身边的几个下人,死契都捏在她自己手里?”
何青躬身回道:“张嬷嬷、兰束、菊团这三人的死契在将军府里压着,而竹立、梅开二人是跟着夏姑娘一起进的小院,都是没爹娘的人,为着令她们死心塌地的侍候姑娘,便签了死契交给夏姑娘保管。”
眼下之意,梅开与竹立才是夏氏信得过的。
耶律肃早已定了主意,令赵刚行事,末了还添一句:“再办不好,我不愿养一个废物,滚出去。”
赵刚接连犯了两次错。
在听清楚自家将军的安排下来的事情后,心中惊疑不定,立下了军令状,这次再行差踏错半步,他自行处置,绝不再给将军添任何麻烦!
离了书房后,他看了眼正室的方向。
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夏姑娘,会起这样的心思。
因着一衣之情,他更希望,此事只是一场误会。
书房里,何青听了耶律肃下的命令后,亦是在他意料之外。
夏姑娘贪图安逸,能成为将军的外室,护她一辈子衣食不愁,比起在天青阁的日子里,不知有多舒适,为何要做这种事?
难道就因为将军要大婚了?
一个青楼出生的女子,竟然会容不下正妻。
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过是一外室罢了。
但这些话,何青只得在心中默默想一遍,看着将军的面色,何青连一个夏字都不敢提。
现在夏氏尚未苏醒,结果扯出了这么一桩事。
注定——
今晚煎熬。
为了转移注意力,何青用眼神看了眼远远站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陆元亦,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问道:“元亦,你方才说指使黑衣人行刺之人是慕家小姐身边的侍女,他们能否说出那侍女的面容?或是我命人描了画像,再让他们指认?”
陆元亦默默回道:“严刑拷问之下,没个三五日恐怕清醒不了,画了画像让他们指认更快些。”
一问一答后,耶律肃才插问了一句:“黑衣人接下的任务是什么。”
“将军明察,此次任务颇为奇怪。”陆元亦拱手回道:“对方命他们取夏姑娘性命,要求要用利器刺穿胸口夺命,不可砍头、断肢,令夏氏血流而亡。
那就是要夏氏‘完整’的死去。
上一次东罗人令其坠崖,明明能直接取她性命,反而留她一命。
这一次,却又大费周章的要杀她。
究竟夏氏于他们有什么用处。
“还问出其他什么事?”
“他们皆为死士,拿命换钱的疯人,这也是头一次接这笔生意,只管拿钱办事,不问缘由。”陆元亦将背压得更下些,“属下再问不出其他事。”
“暂留他们一口气,”说着,向何青下令:“去找靠得过的画师,描下慕乐婉及身边侍女的容貌,让黑衣人指认,认完后人不必再留,处理了扔去慕家小姐的院子里去、”
把杀手的尸体扔到她们眼皮子底下。
这不论是不是慕乐婉及身边那侍女所为,估计也会被吓破胆。
不论刺杀夏氏一事慕乐婉是否参与进去,也无法改变她送出手的香囊有问题。
算是警告。
陆元亦退出去后,何青才接着问道:“这一事后,慕家小姐心虚了嚷着要退婚呢?”
耶律肃掀起薄薄的眼睑,幽深如一潭古井的眼底平静无波,深不可测,嘴角微翘了下,嘲讽着反问:“何青,时至今日,你还当我娶慕氏只为了降低陛下对我的诸多忌惮么?”
何青微愣。
一脸老实巴交的问道:“难道不是么。”
何青不敢直接说,当初在太后娘娘的惠阳宫中,听将军直言说要娶慕氏时,他真的认为那一次偶遇之后,将军对慕氏生了别的什么心思。
虽然匪夷所思,但将军毕竟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