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瑾修看着对面的陆执年时,就犹如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明明最初时是有机会挽回的,明明明颜也未曾一回来就赶尽杀绝,明明那时候她已经跟他说的那般明白,要的只是真心的歉意。
他却还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小姑娘不过是玩笑置气,觉得她任性好哄,他从未去想过明颜受了多少委屈,反总觉得自己随意一声“对不起”,她就得敞开心扉原谅。
他护着阮姝兰,护着自己的脸面,觉得他是兄长,明颜就该无条件地原谅他任何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真与她生分,结果生生耗尽了最后那点情分,将自己和阮家都送入了绝境。
阮瑾修扬唇讽刺笑了笑,放开了阮姝兰纤细的脖颈,靠坐在牢门边上没再说话。
陆执年却只觉得他笑声刺耳:“你笑什么?”
对面没有回应。
陆执年心里不安跳动,隔着牢门似能看到阮瑾修脸上讥讽:“我问你笑什么,阮瑾修,你说话……”
“吵什么吵,不要命了?!”
外头有人突然进来,手中的鞭子朝着牢门上就甩了过来,陆执年避之不及脸侧挨了一下,嘴里痛呼一声踉跄着朝后栽倒在地上。
进来那人扫了眼阮瑾修他们那边,扬手将鞭子收了回来绕在了手腕间。
“吴校尉,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诏狱里喧嚣吵闹,没割了舌头已是容情,你要是有意见,让你家主子去跟我家督主提!”
陆家那下人脸色难看至极,可是对着满脸凶煞的黑甲卫却只能强忍着,他怕好不容易才能进来接三郎君出去,惹恼了枢密院的人回头再惹出麻烦。
说话那人正是那日将陆执年抓回来的那个,名叫吴奎,见陆家人没再开口,他这才冷哼了一声,拿着鞭子用力一敲牢门。
“陆执年,你可以出去了。”
里面陆执年猛地抬头,也顾不得脸上疼痛就露出欣喜:“我能出去了?”
“三郎君……”
陆执年看到牢门前逆光站着的眼熟之人,眼眶瞬间湿润:“荣叔。”
陆荣连忙扭头:“差爷,这牢门……”
“开了吧。”
跟在一旁的狱卒得了吩咐,这才连忙上前打开挂在牢门上的锁链,等到“吱呀”一声推开牢门时,那陆荣连忙就进了牢中:“三郎君,您没事吧?您可还好?”
陆执年眼圈猛地泛红,既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又有多日被关在这牢狱之中的委屈:“荣叔,父亲和祖父呢?”
陆荣想起今日府中的事情神色一顿,只是低声道:“大爷在外间等您…”
“那祖父……”
“说完了没有,要叙旧出去再说!”吴奎见着里头二人说个没完,有些不耐烦地敲了下牢门皱眉喝道。
陆执年闻言就想动气,被陆荣一把拽住了手腕。
“三郎君,我们先出去。”
陆荣搀着身后有伤的陆执年出了牢门之后,不等陆执年扭头想要朝着那边阮瑾修说上两句,就被穿着盔甲的吴奎不耐烦地催促着:“赶紧走,别耽误事。”
“你……”
“怎么,陆三郎是还没待够,想要多留几日?”
陆执年何曾被人这般怠慢,闻言就想动怒,可是陆荣却依旧拦着他,只是沉声说道:“吴校尉,我们这就走。”
看着往日跟在自家父亲身旁,从不与人低头的陆荣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甚至对着一个区区黑甲卫中的校尉这般卑躬屈膝。
陆执年隐约察觉到不对,原本的恼怒散去了些后,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安来,他不再开口去说什么,只是被陆荣扶着朝外走。
跟在后面的吴奎见状暗骂了一声“怂货”,原还想着这陆家三郎若敢还嘴,他好能趁机再给他几鞭子,替督主家的小娘子出出气,可没成想这世家子居然能忍得下这般怠慢激怒,那陆家下人也精明的很,可惜了。
诏狱里光线昏暗,吴奎有些遗憾地收了嚣张之色,跟在陆家主仆二人身后朝外走,等走到甬道尽头时,身后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像是什么撞在了牢门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身囚衣的阮瑾修靠在牢门前,抬眼望着这边,他手中像是抓着什么,隐约瞧着像是女子身形。
吴奎目光顿了顿,嗤笑了声后,就继续朝外走去。
而那甬道尽头阮瑾修所在的监牢之中,阮姝兰被死死拽着贴在牢门缝隙处,脖子落在阮瑾修手里被他扼住。
一直等到陆执年他们背影消失之后,阮瑾修才神色漠然地看着被他抓着脖子,脑袋贴在监牢木栏上蹭出了血的阮姝兰。
“陆执年不是你能攀的高枝,你那点儿伎俩也糊弄不住陆家的人,你要是不想死的难看,就安分一些,否则若是被陆家人盯上,你只会尸骨无存,听明白了吗?”
阮姝兰只觉喉咙都仿佛要被掐断,耳边那冰冷至极的声音也让她遍体生寒。
她窒息之下,喉间喘息困难,张大了嘴竭力想要呼吸不能,只能手中用力抓着阮瑾修的手腕。
“阿兄……我……我知道了阿兄……我…我不敢……”
阮瑾修手上被她抓的见了血,却如铁钳纹丝不动。
看着她脸上惨白,紧接着泛了青紫,仿佛随时都会窒息断气,他想起曾经显赫的国公府,想起被关押在重刑狱中的阮鸿他们,想起与他们决裂的阮明颜。
阮瑾修手指用力握紧时,那一瞬间的杀意弥漫于眼,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拧断了阮姝兰的脖子,可是片刻之后,他却还是松开了手。
“咳咳咳——”
阮姝兰踉跄着摔倒在地,躬身剧烈咳嗽起来,她捂着脖颈满是惊恐地倒退着缩回了角落里,脸上惨白如纸。阮瑾修将手在地上蹭了蹭,低声道:“乖一些,别再惹祸,阿兄疼你。”
阮姝兰抱着胳膊簌簌发抖。
阮瑾修疯了……
他们都疯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他们以前舍不得这么对她的…
疯子!!!
都是疯子!!!
……
陆肇站在诏狱前来回走动着,春日盛阳已经开始变得灼人,那光落在脸上极为刺眼,让他忍不住觑眼才能顶着那光望向诏狱大门。
等过了一会儿,诏狱大门大开,瞧着里面被人搀扶着踉跄出来的陆执年时,陆肇连忙上前。
“三郎!”
“父亲……”
陆执年看到自家父亲时,如同找到了依靠,他忍不住嘶声唤完之后,眼中浮出些水雾。
陆肇见他狼狈模样也是心疼,只拍了拍他道:“先上马车,回去再说。”
“慢着。”
后面跟着出来的吴奎突然出声阻拦:“陆郎令,陆三郎君的事情虽然暂时算是查清楚了,也可以先行回去,只是陆郎令还是须得提醒着他一些,下次别去不该去的地方,免得再引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陆肇脸色一沉:“用不着你多言!”
吴奎耸耸肩:“下官只是好心,陆郎令不愿意听就罢了,只不过下官还是要提醒您一句。”
“陆三郎君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我们督主念在陆中书年迈体弱,又大方补偿了宜阳县主的份上,才暂时答允让他归家,但是阮家案子未结之前,他依旧还有嫌疑在身,所以在此期间陆三郎君每三日须得去一趟枢密院,也不得擅自离开京城。”
“督主放他出狱已是法外容情,还请陆家别坏了规矩。”
陆肇闻言脸色难看至极,刚想要说什么,吴奎就朝着他拱拱手:“枢密院还有要事,下官就不与陆郎令多言了,先行告辞。”
没等陆肇回话,吴奎就直接转身走了,那盔甲摩挲间,单手置于剑鞘上的轻慢样子让得陆家几人都是脸色铁青。
“这些黑甲卫的人,简直可恶。”陆荣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怒声道,“不过是区区校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然敢这般轻慢于您!!”
论官阶,论背景。
这吴奎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们陆家嫡主面前嚣张?!
陆肇满目阴寒:“他是可恶,可更可恶的是他们的主子。”
一群疯狗,跟了个卑劣歹毒之人,便小人得志,猖狂至极。
要不是宁渊替他们撑腰,这些黑甲卫岂敢如此!
陆肇只觉屈辱至极,更对宁渊心存怨恨,只气那一日怎么没将他弄死在京郊。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意,扭头见陆执年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着也人衰败的不成样子,他强压着怒气说道:“先上车,回府。”
陆家的马车停在诏狱前,陆执年挨了杖责身上有伤,马车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
待到被陆荣扶着上了马车斜倚在垫子上时,陆执年才真切感觉到自己从牢中出来了,身下摇摇晃晃的马车走的他并不舒服,可是比起那阴暗潮湿的诏狱,外间却已经让他觉得处处都好。
陆执年斜靠在软垫上调整了下姿势,才陡然想起当初跟他一起被抓紧去的松墨,他出声问道:“父亲,松墨呢,您可将他救出来了?”
“你还有功夫管他?”
陆肇脸色一沉:“你怎不问问你祖父如何,府中如何?”
见陆执年面露无措,有些不安的模样,陆肇才冷沉说道:
“松墨没死,他伺候你多年,本该处处谨慎,可他却不知拦着你做糊涂事情,让你闯下弥天大祸,若非念在你们被抓之后他未曾说什么不该说的,好歹还知道护主,以你祖父的脾气早就该被打死了事。”
“我下令将人送去了庄子上,往后不必留在你身边伺候。”这般奴才,不配留在陆家!
“父亲……”
陆执年张了张嘴想要替松墨求情,想说那天夜里是他自己要去阮国公府的,是他烧糊涂了脑袋被梦境迷了神智,松墨是曾拦过他却拗不过,才只能陪着他一起过去。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陆肇就已经说道:“你还有功夫去管那松墨,你可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事?”
“为了你突然入狱,陆家在阮氏女和宁渊面前败的一塌糊涂,原本还能有机会博弈也彻底失了先机,你祖父遭人羞辱,陆家为了平息此事更是损失惨重,就连皇后也遭陛下训斥。”
他早就想问陆执年,此时再按捺不住,
“三郎,你那天夜里到底去阮国公府做什么?”
陆执年脸色惨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