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将所有不满都对准了沈瑾修他们,理智清醒地让人害怕。
看着沈瑾修神色恍惚间隐约像是后悔,沈姝兰狠狠掐了下自己掌心,眼泪瞬间涌了下来。
她推开沈瑾修身子一软就朝地上跪了下去,沈瑾修连忙回神:“你干什么?”
“我求钰宁,她方才说了,只要我一步一跪磕头去灵容寺,她就能够原谅阿兄。”她说话间就朝着地上磕头,那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额前见了血,“我跪,我磕头,我去灵容寺跪求夫人原谅…”
沈姝兰起身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这一次依旧如刚才一样一头磕在地上,
“是我不该失手打翻了夫人的长明灯,是我不该来京城,全都是我的错,与阿兄无关……”
青石地面上染上一抹殷红,铖王府门前的灯火光晕照得沈姝兰摇摇欲坠。
沈瑾修心神震撼,连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磕伤了额头,你容貌不要了?”
“要又如何,我能怎么办?”
沈姝兰盈盈弱弱地跌跪在地上,眼泪直流,“钰宁不肯回去,祖母他们不会原谅我的,她有容督主护着,连阿兄也不要了……”
“我不想连累阿兄,我只是想要求着她回去,我与她磕头道歉都可以,可是钰宁为什么不肯原谅我,是不是真的要我偿了这条命给她才行,那我就给她了好不好,我回去就一根白绫勒死了自己…”
“别胡说!”沈瑾修顿怒,“你就是这般糟践自己?!”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神形狼狈,
“阿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沈瑾修原是因为钰宁的冷漠恍惚,因为那些刺人的话而心中动摇,可是看着沈姝兰的可怜心生不忍。
他紧抿着唇将人半揽在怀里:“别怕,我会想办法的,钰宁不会那么狠心,她只是与我置气,你别胡思乱想,我会想办法的…”
……
“啧。”
不远处巷口的阴影里,沧浪坐在车辕上瞧着那边搂搂抱抱的两人突然出声:“沈小娘子,你们沈家的家风这般豪放不羁的吗?”
深更半夜,王府门前,那铖王府的门房都还瞧着呢,这兄妹俩就哭哭啼啼搂搂抱抱跪倒在长街之上,这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怕还以为是哪家的痴男怨女,就差摆个台子放几个锣鼓敲着唱一出了。
沈钰宁沉默着还没说话,容晏抓着手边之物就砸在了沧浪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丢人现眼!”
铖王妃脸色漆黑地摔落窗牖边的帘子,遮住了外头那两个招人厌的,
“我往日还觉着这沈瑾修是个知礼仪懂规矩的,今儿个我才算是明白了,他简直就是驴屎蛋子表面光,内里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儿!”
她气得粗口都爆了出来,朝着外间就道,
“赶紧走,我看着他们都嫌恶心,别叫他们脏了钰宁的眼。”
外头沧浪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觉得自己先前踹沈家大郎的那一脚给踹轻了,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后就拉着缰绳赶车朝着城南去,蒋嬷嬷他们带着奴仆婢女一应物事乘着小车跟在后面。
马车轱辘碾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响声,已近宵禁的时候,街头也很少能见到行人。
偶有行商归家的人赶车路过,夜风飒飒吹得人身子发冷。
沈钰宁裹着容晏的披风窝在马车角落里,她整张脸都垂在厚厚的毛边下,浓郁眼睫遮住泛红的眼眶,想着刚才沈瑾修哄着沈姝兰的那一幕。
哪怕早就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也早就已经看清楚了那几人嘴脸,可是再看到他能理直气壮教训她之后,完全无视了她的难过,转过头却对沈姝兰小心呵护,她却依旧心口憋着的发闷。
明明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明明当初他那么疼她。
她一直都记得沈瑾修年少时能为了哄她开心偷偷带着她出去看花灯,能为了让她高兴半夜扎了纸鸢第二日清晨给她惊喜。
她病了他会哄她喝药,进学的路上会记得给她买最甜的糕点,他曾是世上最好的兄长,曾那般疼爱着她,可是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变了?
沈钰宁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谢寅和陆执年,谢寅年少好骗,陆执年又自负骄傲,如他们这种生于权贵世家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对娇弱可怜的女子心生怜惜进而动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痴迷颜色,忘记旧情,为了心中所爱抛弃一个不甚要紧的表妹和未婚妻,她都能够理解。
可是沈瑾修不一样,沈姝兰只是他的妹妹。
一个曾经与她同仇敌忾,信誓旦旦说绝不会让她抢了她地位的人,一个曾亲口跟她说他永远都只有她一个妹妹,绝不会让人伤害她的人,只短短半年不到就能变得这么彻底,仿佛将十余年的兄妹情谊忘了个干净。
到底是沈瑾修心性凉薄,还是她真的就那么不值得……
“别瞎琢磨。”
清冷嗓音突然响起,容晏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着对面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偏倚。”
沈钰宁于茫然中错愕抬头:“什么?”
“我说,你家的那位兄长未必不知道自己有错。”
容晏的话让钰宁怔愣,见小姑娘不解地眨眨眼,他淡声说道:“沈瑾修不是稚童,也不似谢寅年少,他自恃君子向来以严于律己对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行为有失,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沈钰宁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
容晏就已经开口:“因为他不能认错,他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罔顾亲情,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不修己身,君子当严于则己,时下世家子弟更讲究修身,他向来以君子自傲,可一旦他承认自己错了,就意味着他德行有失。”
“沈瑾修年少入仕,向来都是京中世家子中佼佼之人,他是不会让自己摊上失德之名的,所以错的就只能是你。”
“可是沈钰宁,这与你无关。”
男人嗓音如碎石砌冰,低低沉沉不带什么情绪,可是钰宁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安抚。
明明是那般厌烦解释喜静寡言的人,他却好似怕她听不明白,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钰宁鼻间拥堵时,眼中忍不住浮出水雾,她用力抱了抱身上包裹着她的满是雪竹冷香的披风,仿佛飘荡不安的心找到了停留之地,将眼泪强压回去。
“阿兄,你给我的那宅子好看吗?”
“好看的。”
容晏眼眸轻动,神色散漫靠在屏几上:“那宅子先前的主人贪欢好乐,最是懂得享受,宅子里处处都是用的最好的风景,我记得那宅中前院栽了许多花草,后院还挖了一方地水养做了温泉,若非我实在不愿挪动,倒早就住了进去。”
钰宁吸了吸鼻子:“那岂不是便宜了我了。”
容晏纵容:“不便宜,收了银子,你喜欢就安心住着。”
钰宁歪着头:“那阿兄借我几个看家护院的人,要是沈家人上门,我好打发他们。”
“好。”
“谢谢阿兄。”
钰宁抱着披风露齿而笑,眼圈鼻头依旧泛红,可眼中却是明媚至极。
铖王妃坐在一旁亲眼瞧见容晏不厌其烦的哄着沈钰宁,明明神色寡淡言语更无半句关心,可是他每一个字都在纾解着钰宁的心结,无声抚平她的低落,让小姑娘露出笑容。
她突然就对眼前这位声名狼藉的容督主好感倍增。
阉人又如何,狠辣又能如何?
这容督主的心比之沈家大郎干净多了,虽然行事不客气了些,嘴巴也毒了点儿,可对钰宁却是真心。
钰宁认了这么一位兄长是她的福气。
容晏的府邸在城南积容巷,跟铖王府所在的城西相距甚远,马车一路摇晃着走到容府门前时,容家隔壁的宅子前早已经有人翘首以盼。
见到马车停下来,沈钰宁被人搀着下了马车时,那人就哭着扑了过来。
“女郎!”
“花芜?”
钰宁惊愕,被自家贴身婢女抱着时忍不住看向容晏。
容晏提了下她身后落在地上有些长的披风:“你身上伤的重,得有人贴身照顾着,这婢女先前因着跟那外室女起了冲突挨了几板子,结果夜里偷偷跑了出来,瞧着是个忠心的,我就让人带过来了。”
花芜才刚十四岁,脸颊圆嘟嘟的,走路还有些瘸。
她凑上前后就泪眼汪汪地看着浑身是伤的钰宁:“我听他们说女郎您惊了马落了悬崖,还说您险些回不来了,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您怎么,怎么就伤成这个样子,您疼不疼……”
见花芜的眼泪都快要把她给淹了,钰宁恍惚想起上一世花芜瘦的皮包骨头,拿着一小包桂花糕哄她。
“女郎你尝尝,这桂花糕可好吃了,奴婢撑的肚子都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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