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柏杨在自己五十大寿的生日宴上，一口气饮下了大半杯准女婿孟羽孝敬他的路易十三，酒精下肚，胆气好壮。他对嘴喝完了，才想起来去看瓶上的酒名。
酒瓶上全是英文字，刘柏杨看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向孟羽求教。
“这酒会比茅台贵吗？”
“茅台？什么茅台？飞天茅台？”
孟羽伸出两只手掌，十个手指并排在一起，像是滑开了一副扑克牌。
“起码十个。”
“这么贵！”刘柏杨吓了一大跳，刚喝下去的昂贵液体立时在肚子里闹了开，如同吞了金。他如坐针毡的左右晃了晃身子，嘟囔了两句。
“买这么贵的酒干啥······”
坐在桌对面的女儿刘月月本来在和孟羽妈妈说话，听到了父亲的嘟囔，转过了头。
“爸，这不是给你过生日吗，孟羽孝敬你呢。”
“就是，叔叔，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孟羽也点起了头。
“早知道这么贵，我就不打开······”
刘柏杨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就厉声呵斥了起来。
“爸！”
刘月月严厉的眼神像一道警告，把刘柏杨骇住了。他想起了临行前女儿对老两口的千叮咛万嘱咐——要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从容不迫。不许少见多怪，受宠若惊，得意忘形·····女儿板着一张面孔定下多条铁律，汇总起来就是一句话——让他俩千万别露怯。毕竟这生日宴更重要的一层意思，就是刘孟两家父母第一次见面。
于是这顿由准女婿孟羽为准老丈人刘柏杨全权操持的五十大寿，彻底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孟羽在半年前就开始敲锣打鼓的铺陈了，定餐厅，买衣服。女婿为老丈人贺生，是孝顺。准女婿为准老丈人贺生，更是孝顺。却不过这样泼天的孝顺，刘柏杨和妻子只好松口做一天提线木偶，任由两个小的全权安排。但即使是经历了这样长达半年的心理建设，在刘柏杨和妻子穿着僵硬如挺尸一样的高级服装踏入这座据说是全金城最顶级的西餐厅时，他们还是像女儿最怕的那样——露了怯。
此时妻子张慢也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衣角。
刘柏杨转头看了看妻子，她画了妆，口红的颜色是月月选的，太艳，一下就失了真。远没有平时家常的样子好看。
张慢抿着嘴，笑容里有点无奈。好像在说——“为了女儿，老东西你就收敛点吧！”
自从女儿第一次带着孟羽回了家，这种笑就一直挂在张慢脸上，刘柏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样的笑也必定挂在自己脸上。他转头又望了望桌对面那对衣香鬓影的未来亲家，同样的高级礼服就像天生长在他们身上那么合适。
孟羽的爸爸见他眼神望了过来，连忙端起酒杯，冲他笑了笑。
刘柏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老话儿说的可真是没有一点错，门不当户不对这事儿，无论搁在高的低的哪一方，都是件不好受的事情。
尴尴尬尬的酒过三巡，刘柏杨有些薄醉了，他站起了身。
“爸，吃完饭我们打算带你和妈妈逛逛金城。”月月叫了起来：“孟羽家在步行街有个茶室，让你们去坐会儿·····”
“对啊刘大哥。”
孟爸也连忙开口：“孟羽早就说过你好茶，我有一方上好的碧潭飘雪，正好喝了解解酒。”
“谢谢孟大哥。”
刘柏杨微微弓下身子一笑：“我也好多年没来过金城了，还有几个老朋友在这边，想着正好去看看。”
“对。”张慢也站起了身：“让你们忙活一上午了，我们也不好意思·····”
“你看你说的哪里话。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孟妈连忙笑道。
推让了几个来回，刘柏杨终于带着张慢走出了餐厅，等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远了，他松了口气，解开了系得死死的领扣。
刘柏杨悄悄冲着妻子道：“跟有钱人结亲家，滋味不好受吧？”
“有钱不有钱倒不是首要。”张慢也悄悄回道：“就是第一次见面，几次冷场，实在太尴尬了。”
“还不是怪你那个女儿，把我们两口子折腾成这样。”刘柏杨看着张慢：“不过你还别说，你打扮起来还真有点阔太太的样子。”
“去你的。”
张慢轻轻的锤了他一下：“狗长犄角闹洋式儿·····”
两人都嘀嘀咕咕的笑了，餐厅外正是护城河，两夫妻挽着手穿过人群往河畔走着。金城此时正值八月，烈日引燃河水，天地山水一片炫目的金色，刘柏杨和妻子漫步着，不禁就有些感叹。
他借着酒劲挥手指了指河的上游。
“你知道那是哪里不？那是雾水河啊！”
“你喝醉了，雾水河离这百八公里呢！”
“上一次咱们一起来这里，还是９２年的事情了吧？”刘柏杨转头看了看张慢的脸，她一笑，眼边露出了几条温柔的皱纹，又恢复到了他最熟悉的样子：“你这些年一点都没见老。”
“还没见老·····”张慢嘟囔了一句：“孩子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也五十啦！”
“没事儿，反正你叫张慢，长得慢，老的也慢。”刘柏杨一本正经：“你女儿都要结婚了，你还是看着跟小姑娘似的。”
“屁话！”
两人又依偎着走了一段，刘柏杨突然有些伤感。
“张慢，我都五十啦。”
“怎么，刚还在说我年轻，现在就嫌自己老啦？”
“张慢。”
“嗯？”
“我是真老啦！”
一行飞鸟此时涉水而行，激起一串串金珠，刘柏杨突然发了兴致，他脱下鞋快步踏进了浅滩，赶着飞鸟振臂高呼了起来。
“呜呼~呜呼~”
“你发什么癫啊！”
张慢想去抓他，结果反被他一把拽入了河滩中。
“我的鞋子！”
看到妻子苦心维持了一天妆容被河水弄成了个大花脸，刘柏杨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中久久盘旋，成群的飞鸟闻声而散，化作点滴，扑向了天与水之间。
——楔子
刘柏杨和张慢相识于微时。
这个微时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微时。当这两人都还只是狗屁大小的受精卵的时候，就已经隔着彼此母亲的肚皮碰撞过了。
两人的落地虽只相隔了十个小时，但刘柏杨的命运较之张慢要好很多，因为刘柏杨的父母都是那个时代识文断字的新青年，即使在他出生的先头已经育下了一个女儿，但这对夫妻对传宗接代仍不抱有狂热的妄想。可张慢的母亲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已经三十有八，在一连撇腿生下两个女娃之后，为了力保这支来之不易的独苗。张母便托刘柏杨老妈寻了不少民间生子的偏方——这两个前后脚怀孕的女人翻阅古今典籍，终于查出喝甲鱼汤对生男丁有奇效。于是在扫荡完淞县所有的大河小沟后，她的肚子不负众望的变得越来越尖。
怀胎十月里，这个女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挺着她尖溜溜的肚子走上街头。并且十分热衷于找那些有着丰富生育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