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脸好像受了伤，奴婢们太害怕……不敢过去，还请将军恕罪。”
几个下人纷纷磕头求饶。
而这番话说的谢母心更是怕的紧。
谢霁渊神情微怔，呢喃道：“子时……昭昭也是子时去的。”
此言一，在场所有人除了晓春以外都打了个寒颤。
谢母揉着额：“我看还是请人来做场法事吧，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必。”谢霁渊飞快地拒绝。
他望向落玉斋的方向，恍然想起那天在洛昭昭墓前的梦。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宁愿去吓云儿，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吗？
谢母正想劝几句，谢霁渊忽然将手里的圣旨拿了出来：“娘，我要出征了，南疆外族来犯，皇上命我带兵平乱。”
闻言，谢母脸上终是多了分担忧：“可你现在的身体……”
“无妨。”谢霁渊语气冷淡，“云儿的事您处理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让晓春跟过去。
落玉斋。
天已大亮，院内却仍旧一派幽静。
谢霁渊望着那似是已经死了的梅树，缓声道：“等我出征后，你便去管家那儿领了月例银子走吧。”
身后的晓春一愣：“将军，奴婢……”
“昭昭对你那么好，定不忍你在这里受苦。”谢霁渊视线逐渐模糊，声音也变得沙哑，“若我此行回不来了，你替我去昭昭坟前上柱香，告诉她，等我下下辈子去找她。”
说话间，他唇角漾出一个悲戚的笑容。
如果可以，他下辈子就想去找她。
可洛昭昭说过，他得托生成女人，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才肯原谅自己。
若能换回她的原谅和心，这样又有何不可。
晓春想起盖在自己身上的那床被褥，不由哭了出来。
她跪了下来，朝谢霁渊磕了个头：“奴婢遵命。”
二月初二。
谢霁渊身披甲胄出了府，他翻身上马驰骋几步后又勒住了缰绳。
回头望去，府门外除了下人便是谢母。
一年多以前，洛昭昭就是站在谢母所站之地目送自己离开。
她会像刚成婚那般朝自己大声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然而这次，甚至以后都不会有了。
谢霁渊红了眼，忍着喉间的酸涩调转马头朝城门扬鞭而去。
白驹过隙，春去秋来。
一份份捷报快马加鞭从南疆送到京城。
敌军因谢霁渊的骁勇善战和狠厉手段几次退兵，但谢霁渊为了永除后患，直接带兵杀到了敌国边境。
在他的压迫下，南疆不得不派使者进京求和。
初冬过后，谢霁渊接到了撤兵的圣旨。
夜阑，营帐内。
阵阵咳嗽从里面传了出来。
副将杜浔端着药走了进去，见谢霁渊又拿着一块梅花绢帕看的出神，便劝道：“将军，夜深了，喝了药早些歇息吧。”
他将药放在桌上，目光却不由落在那绢帕上。
作为谢霁渊的副将，对洛昭昭的事也是知道一二的。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谢将军总会在夜深时，独自看着一块绢帕垂泪。
谢霁渊没有喝药，而是哑着嗓音说着：“一年前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京城了。”
甚至还带着让自己和洛昭昭彻底决裂的云儿。
又或许这一切还都要归咎于自己，是他抵不住诱惑，负了天天盼他回家的洛昭昭。
杜浔抿抿唇，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
闻言，谢霁渊沉叹了口气。
这一年中，他不止一次期盼着自己能梦见洛昭昭，哪怕只有一眼。
然而事与愿违，梦里除了无尽的孤寂，再无那故人的影子。
谢霁渊端起药，正要喝下去时，喉间忽的涌上一股咸腥。
他面色陡变，吐出了一口鲜血。
杜浔一怔，忙去叫来军医。
谢霁渊望着地上那片殷红，眼眶莫名一酸。
晓春说洛昭昭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样，几乎每天都会吐血，可自己却丝毫不知。
积压在心中三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和愧疚像一把把刀在身体游走，痛的谢霁渊难以喘息。
军医把着脉，眉头紧紧蹙起。
杜浔有些着急：“军医，将军怎么样了？”
军医收回手：“数月前将军中的毒箭余毒未清，如今毒已经渗入心脉了。”
闻言，杜浔愣了。
军医只是叹气，一脸的束手无策。
而谢霁渊却只是面不改色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不过三月了。”
听了军医的话，杜浔立刻道：“将军别担心，等回京后启奏皇上，让太医……”
“不必了。”谢霁渊深吸了口气，“你们下去吧。”
杜浔想再劝几句，却被他的眼神呵止，只能和军医退了下去。
烛火跳耀，风吹着帷帐缓缓飘动。
谢霁渊躺在榻上，有些沉重的呼吸微颤着。
他看着掌心的绢帕，泪水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
“昭昭，我很快……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听到自己只有三月可活，谢霁渊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感。
一种终于可以去赎罪的放松感。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将绢帕温柔地贴在胸口阖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谢霁渊才隐约有人在说话，没等他睁眼，小腿突然被踢了一下。
“还睡，天都亮了。”
陌生的声音让谢霁渊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他立刻睁眼坐起身，冷冷看着眼前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你们是谁？”
听他这么说，穿驼色麻衣的男子竟然扯了扯他的耳朵：“昨儿个摔跤把脑袋摔迷了？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因着他的举动，谢霁渊脸当即拉了下来。
从小到大，连他爹娘都没揪过自己耳朵。
正当谢霁渊举起手要给眼前不知轻重的男子一拳时，那明显小了一大圈的手让他一愣。
他愣愣地张开手掌，手不只小了，掌心和虎口的茧都没了。
谢霁渊心一沉，有些急躁地站起身，又发现自己竟然比眼前的两个男子还要矮上一个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该是在军营里吗？
“赶紧的，你再偷懒小心被罚月钱。”
男子半拖着谢霁渊走出房间，一路穿过长廊，走过两道葫芦门，进了一个临湖的院子。
谢霁渊整个人都怔住了，以至于一反常态地听话地跟在他们后面。
等到了地方，男子扔给他一把短镰，指着地上的杂草：“一个时辰内把这些清理干净，小心着点花，不然小姐会生气的。”
说完，男子便转身走了。
谢霁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紧蹙着眉，走到湖边低头一看。
水中的倒影俨然是自己十二三岁时的模样。
他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里又是哪儿？
正当谢霁渊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你小心掉进去。”
他转过身，浑身一怔。
那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女孩，一身藕荷色琢花裙，杏眼樱唇，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担忧。
谢霁渊愣愣看着女孩的脸，喉间一紧。
“昭昭？”
眼前的女孩有着和洛昭昭一模一样却多了分稚嫩的脸。
谢霁渊紧皱的眸子颤了颤，欣喜跃上心头。
是洛昭昭，真的是她！
“昭昭！”
他无法自持地朝日思夜想的人跑去，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把道歉和爱意说千百遍。
可就在谢霁渊即将靠近时，一只手突然将他推开。
“大胆奴才！”
一个年长的丫鬟将女孩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等着被她推开谢霁渊。
谢霁渊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神色微滞。
奴才？
她说的奴才是自己？
“香雪，你别这么凶。”
女孩绕开丫鬟，走到谢霁渊面前蹲下，眉眼弯弯：“你是新来的吧？我不叫昭昭，我叫慕筠瑶。”
闻言，谢霁渊心一震。
慕筠瑶？这不是洛昭昭的真名吗？
香雪紧皱着眉将慕筠瑶轻轻扶起：“小姐，您怎么能蹲下跟下等奴才说话呢。”
听着这话，谢霁渊眸色一冷。
这丫鬟一口一个奴才，叫的他心生怒意。
可未等他发作，慕筠瑶突然道：“我有点冷，你去帮我拿件衣裳来。”
香雪犹豫了瞬，警告似的看了眼谢霁渊才应道：“是。”
等她走了，慕筠瑶立刻望向谢霁渊：“地下凉，快起来吧。”
谢霁渊回过神，慢慢站起身，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眼前女孩的脸。
他攥紧了拳，哑声问：“你叫慕筠瑶？”
慕筠瑶点点头：“你呢？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谢霁渊一噎，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刻的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甚至也不敢相信。
他暗自掐了下自己大腿，疼痛感告诉他这真的不是梦。
“你怎么了？”慕筠瑶疑惑地看着他。
谢霁渊僵硬地摇摇头：“我叫……谢霁渊。”
“谢霁渊，谢霁渊……”慕筠瑶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而后笑了笑，“我第一次听见下人的名字这么好听的。”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谢霁渊心中泛涩。
是不是老天爷可怜自己，让他还能看看洛昭昭，哪怕眼前的人只是和她长得一样。
香雪拿着衣裳走了来，见两人远远站着才展开了眉头。
她将衣裳披在慕筠瑶肩上：“小姐，老爷还在等您了，快走吧。”
慕筠瑶点了点头，看了眼谢霁渊后才离开。
谢霁渊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愣。
直到午膳时，他才得知现在的情况。
他重生了，但是所有情况却与上一世有了很大不同。
此地并非京城，而是陈州，这里是知府慕林杰的府邸。
慕筠瑶是知府独女，刚满十一岁，慕母因病在两年前病逝，慕父情系亡妻，一直都未续弦。
而他今年十三岁，出身于一个贫寒之家，半个月前被父母卖到慕父做下人。
谢霁渊看着碗中简单的饭菜，没有半点胃口。
倒不是因为从一品大将军突然变成了奴才，而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和他的记忆有很多相似却又不同。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慕筠瑶就是洛昭昭，只不过是没有和慕丞相失散的她。
“还不赶紧吃，一会儿还要干活呢。”全贵用手肘捅了捅他，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提醒。
谢霁渊皱着眉，将饭碗放在桌上：“你吃吧。”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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