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岳景颢最后一次抱着周楚眠睡觉。
他果然梦见了她。
周楚眠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裙子,坐在花园秋千上,光着一双脚轻轻晃荡着,让满园春色都显得黯淡。
“楚楚!”岳景颢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再开口时,已然哽咽不成声,“楚楚,我好想你……”
“想我?”周楚眠抬手轻抚着他的发丝,轻细的声音中透着丝丝寒意,“想怎么害死我吗?”
岳景颢浑身一僵,松开她看去,那张明丽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中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
“楚楚……”岳景颢抬手要去触碰她的脸,被她别过脸躲开。
“别碰我!”周楚眠一把将他推开,丝毫不显示自己的嫌恶。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岳景颢,“岳景颢,你在我们的房间跟林若冰亲热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们在我的病房里当着我的面缠绵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为了维护林若冰买通证人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害我弟弟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任由我妈病死医院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诬陷我是精神病的时候想过我吗?”
“你送我去疗养院的时候想过我吗?”7
“你跟林若冰结婚的时候想过我吗?!”
“别说了,楚楚,别说了……”岳景颢一步步后退,低声哀求道。
他无暇思考为什么周楚眠能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他只知道自己如今痛不欲生。
每一句话都仿佛能化作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里,鲜血淋漓。
周楚眠看着岳景颢那仿似被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模样,快意地笑了,“如今你说想我,你配吗?”
“我……我可以解释……”岳景颢头一次感觉话语如此苍白无力。
他抱着头,无助得像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错了……”
“我跟林若冰只是逢场作戏,我是想让她生下孩子给你,你就不用再受苦。我从没爱过她,你相信我……”
说着,他伸出手想拥周楚眠入怀:“楚楚,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周楚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够了!岳景颢,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把我和弟弟葬在一起,然后从此消失,别来我坟前恶心我!以后我也不会再进入你的梦里!”
这充满愤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岳景颢的心上。
无助的恐慌在岳景颢心底蔓延开来,“不、不……楚楚,你别走,求你别走……!”
岳景颢扑上去,手却只从她消逝的残影中穿过。
抱了满怀空。
“楚楚!”岳景颢醒来时,枕头竟然已经被泪湿了一片。
他转头看去,周遭的空气寂静能闻。
周楚眠仍是那副恬静安详的模样,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与生气。
彻底失去此生挚爱的悲痛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尖锐,刺得他泣不成声,“楚楚,我错了……”
你起来骂我打我,或者让我跪下,我都愿意照做。
可你不要我,你要弃我而去,我该怎么办……
……
岳景颢还是按照周楚眠所说,将她和周楚源还有她母亲葬在一起。
葬礼低调举行,只来了几个特别亲近的好友。
天色阴沉,明明才下午,灰云已经沉得要压到人肩膀上一般,压抑至极。
周楚眠却觉得刚刚好,这样不会让她浑身灼痛。
只是看着岳景颢和林若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一副神情悲痛的模样,她觉得恶心极了。
岳景颢轻抚着周楚眠的遗照,沉默半晌,忽然说,“楚楚,我已经找到周文渊了。”
“你放心,今天,我就给你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这和她父亲有什么关系?
她会变成这样,不都是被他岳景颢害的吗?!
周楚眠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和眷恋,深深皱起眉,只觉得这人无时无刻不在伪装。
林若冰叹了口气,“可惜,楚眠姐姐就算泉下有知,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什么意思?周楚眠满腹疑惑,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忘记过什么事。
更别提,这是从林若冰口中听说的。
她们之间难道还有过什么被她遗忘的过往?
她怔怔看着林若冰,只觉魂体都快要裂开。
细细密密的痛,从心口深处撕裂,窒息的感觉到扑面。
周楚眠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回忆里抽身。
她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岳景颢和林若冰的交谈上。
“至少这样,她会觉得到入狱之前,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岳景颢怅然说道。
疑惑变得更深,周楚眠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团迷雾中央,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真相马上就会摆在她面前了。
“岳总,人带到了。”赵凡阔步走近,恭敬对岳景颢说道。
下一刻,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将押着的人丢到地上。
“爸爸!”周楚眠瞪大了眼睛。0
这是她的父亲周文渊?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从前他总是西装革履,头发也总梳得一丝不苟,高定的黑色皮鞋总是锃光瓦亮。
再看他现在。
他现在竟然穿着的是又脏又旧的袄子,裂开的口子里是发黑发硬的棉絮,而他蓬头垢面,比乞丐更落魄。
更遑论他如今被打得面目全非。
自从周氏机密文件被盗后,周文渊带领的周氏集团就一蹶不振。
父亲起初一口咬定是她偷了文件,她为岳景颢顶罪入狱后,家里人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恨她,现在看来,恐怕他们也是自身难保。
周楚眠看着旁边弟弟和妈妈的墓碑,一阵心酸。
“岳总,岳总饶命啊!”周文渊爬到岳景颢脚边,声泪俱下地哀求,“求求你放过我吧!”
周楚眠心疼地看着周文渊可怜求饶的模样,对岳景颢的恨意又增添了一分。
“岳景颢,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真是要让周家灭门吗?!”
岳景颢一脚踹开他,满眼嫌恶,他蹲下身,揪着周文渊的头发逼着他抬起头。
“放过你?你看看这是谁的墓!”
周文渊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三座墓碑,顿时大骇。
他面前是周楚眠的墓碑,他的视线却一直锁定在旁边的周楚源三个字上。
“源源,我的源源……”周文渊斜着眼颤声哭嚎着,画面有些滑稽,但在场的人都笑不出来。
周楚眠心中的悲愤被凄凉取代,“爸,我就在你眼前啊……你为什么还是只看弟弟……你还在恨我吗?”
“还惦记你那宝贝jsg儿子?”岳景颢眼神狠厉,将周文渊的头重重磕在周楚眠墓前的大理石阶上。
周文渊被压着半边脸贴在大理石上,鲜血立刻顺着额头流下。
他痛得龇牙咧嘴,挣了一下没挣脱,“岳总,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在楚楚的坟前忏悔,把你这些年做的一切都说一遍。”岳景颢说道。
周文渊眼神闪烁,“这……我做什么了?我对周楚眠那丫头够好了……啊!”
他还没说完,岳景颢就揪着他的头发,又让他猛磕了一下,“说!”
“我说!我说!”周文渊连忙求饶。
一旁周楚眠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没有了最开始看见周文渊受罪的那股心疼和气愤。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周文渊对她有愧。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他那里究竟遭遇过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她这个继父对她虽然不算亲近,但也不差,在周楚眠背上家贼骂名之前,他对她都是很温和的。
下一瞬,她就听周文渊颤抖着说。
“我、我不该糟蹋她……”
糟蹋?为什么她完全不记得?
这话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将周楚眠震得头脑发晕,耳边仿佛都响起了嗡鸣声。
她一直又亲又敬的父亲,怎么可能对她做出那种事?!
周楚眠不相信,一定是岳景颢污蔑!
他存心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然而,周文渊刚开了个口,岳景颢又逼着他抬起头,“跪着,向她忏悔!要是敢有一丝隐瞒,你知道我的手段!”
周楚眠还是第一次看见岳景颢这副暴戾的模样,眼里的杀意毫无掩饰。
即便她现在只是一缕魂魄,也不由得胆寒到屏息。
甚至还往后退了退,生怕他下一秒,就将她震得魂飞魄散!
此刻,赵凡已经带着手下退到了远处。
林若冰摘下了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露出通红的双眼,恨恨地看着周文渊。
周文渊跪在自己女儿坟前,小声说:“对不起闺女,我不该……”
“大声点!”岳景颢一脚将他踹得趴倒在大理石阶上。
周文渊只得提高声音说:“对不起!都是我这个当爸的不好!你三岁跟着你妈进了周家,是我一直虐待你,还……”
他顿了顿,嗫嚅道,“还猥亵你。”
“畜生!”林若冰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岳景颢将林若冰拉到自己身后,“继续说。”
周文渊欲哭无泪,“还有……还有我不该在公司文件被盗后找人杀你……”
周楚眠听得一阵天旋地转,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期,这些过往,她竟然毫无印象、毫不知情!
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有人在保护她。
岳景颢红着眼咬牙道,“她直到死,都以为你是个好父亲。”
也不知是真的悔恨还是因为害怕,周文渊竟在她墓前流了几滴鳄鱼眼泪,不停地磕着头乞求原谅。
周楚眠不可能原谅,也无法原谅。
她如今更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岳景颢和林若冰究竟做了些什么。
尤其是林若冰和自己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敌对。
岳景颢一挥手,赵凡就带着人到近前来,将周文渊拖走。
周文渊面目惊恐,大喊救命,在这静谧的墓园显得格外凄厉。
林若冰叹了口气,上前蹲在周楚眠墓碑前,抬手抚摸她的遗照,目光似乎透过照片追忆着某个遥远的身影。
林若冰轻声开口说:“楚眠姐姐,我们从小一起上学一起玩,你总是跟我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还说等我长大后变得强大,就帮你报复周文渊。”
“可没想到等我回国时,你已经忘了我。后来我才知道,是景颢给你做了记忆清洗,他不想你被从前的不幸折磨。”
林若冰眼泪滑落,哽咽道,“我没想到为了保护你做的这一切,却成了伤害你最深的刀……”
周楚眠这才知道,原来林若冰和她是儿时最好的玩伴。
原来岳景颢带她去将不好的回忆都剔除掉了。
原来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原来那些怨恨,或许根本就不成立……
周楚眠眼神复杂,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两个人。
林若冰又是一声叹息,她站起身,却因眩晕脚下不稳,岳景颢下意识将她搂进怀里。
岳景颢看着墓碑,神情哀伤,“楚楚,你要怨就怨我吧,若冰她没有对不起你,她是真的想生一个孩子给你。”
周楚眠刚起了涟漪的心忽然又冷了下来。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林若冰依偎在岳景颢的怀里,一手抚着肚子,看向岳景颢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还有暗暗得意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