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并没有向一只炉鼎讲述秘密的兴趣,何况是只需使用一次的炉鼎。
避免晏寻清总是疑心扰她的计划,她微笑着朝他说道:“也请师兄相信扶璎,我不会做坏事。”
她想做的事,从来都分不得善恶。
晏寻清闻言,却怪起自己:“是我太过急躁,让师妹误会,你愿带初次见面的外来修士进入秘密药园,还赠送珍贵草药,如此慷慨,我从不认为此般遗世之人有什么坏心。”
扶璎眸光轻转,神思少顷后道:“这么说,大师兄上次邀切磋,也并非试探我是否为潜入天靖宗的细作,而单单是对扶璎感兴趣?”
晏寻清面颊微红,启唇犹豫道:“寻清惭愧。”
扶璎掩唇巧笑嫣然,他的回答,她还算满意。
“只是,如今我的想法却有所不同,尽管师妹身上罩着许多迷雾,尽管我想知道更多师妹之事,但我不会深究。你只是寻清的师妹,寻清自会关照。”
男子神态坦诚,比日光更坚定。
“那扶璎便多谢大师兄了。”
扶璎故意向他行了一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透出一丝赧然。
“大师兄,我在看书时,发现藏书阁二楼还有另外的禁制,莫非是我手中令牌的权限还不够进入?”
扶璎不再戏谑为难他,换了话题,晏寻清顿时自在不少。
“没错,藏书阁总共四层,二层需排名前五十的弟子方可进入,三层仅限弟子前十名,四层便只有长老与掌门有资格进入。据说四楼藏书皆为稀世功法秘籍与修真界机密,目前对师妹并无用处。”
“前五十……”
扶璎指节扣上下颏,“我听闻本门内弟子排名并非论资历,而是论实力。”
“是,也不全是。宗门每十年进行大比,下届大比为五年后,在大比中的成绩只算最终成绩的七成,另外三成则需评定过往十年间的功劳。”
“功劳是指……?”
“在执事堂完成委托,除去获得委托报酬外,也会记入相应功劳。另外,弟子若对宗门有重要贡献,亦记功劳,反之,若犯大错,功劳扣减。这三成考的乃是弟子品性,修道者,武力固重,品行更为先。扶璎师妹先前侦破雪参丸失窃一案,执事堂那方定已为师妹记上一笔功劳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尽管那件事对扶璎而言算不得祸。
晏寻清停顿少顷,语气略略委婉:“如今宗门内有三重观心境十二人,二重忘我境九十八人,一重凝思境两百三十五人,师妹即便能在五年内晋升忘我初期,想要在下次宗门比武中跻身前五十,仍有些困难。”
“所以……得多攒些功劳。”扶璎眉目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执着于看杂集书啊……”
晏寻清轻叹一声,展颜道:“正巧,我手里有一桩委托,师妹可有兴趣与我同去?”
扶璎微讶:“可如此一来,大师兄能得的功劳岂不是少了。”
“我接委托不为功劳,分与你又何妨。”
是因他有自信,仅凭武力便能稳坐首席弟子之位么,呵……面上瞧不出,心里却是有些傲气的。
扶璎笑意盈盈:“那大师兄是为了什么?”
“报酬。”
“……嗯?”
“浩荡天地,万物消长,唯有灵石永恒不灭。”
青年面朝旭日,白衣翩翩,孑然独立。
扶璎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大师兄若是缺钱了,正好我这儿多的是。”
晏寻清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抿着唇动了几次,低嗔道:“你将晏某当成什么人了,怎能处处受人恩惠。”
“呵,只是玩笑话而已,扶璎自然知晓大师兄的性子。”
晏寻清勾起食指在她额头轻敲了下,故意冷下语气:“站稳了。”
他转身背对,怀玉剑再度迅捷向前行去,扶璎两手轻搭在他双肩,前倾问道:“师兄,你这桩委托是往何处去?”
软玉在后,晏寻清稳住心神。
“江台镇,委托上说,那处有堕魔为患。”
一丝警惕跳上扶璎心头。
“……堕魔?”
晏寻清略微朝身后侧了侧脸。
“嚯,师妹久居山中,可能并不知晓。区别于长厄殿的纯正妖魔,堕魔乃是舍弃仙道、踏上邪途的修仙者,或因修炼走火入魔,或因贪图邪道之便捷,害他人以利己,虽为人类,却不比妖魔良善。”
他看向前方,眼底暗潮汹涌。
“原本堕魔都是些不入流之辈,就算不被仙门诛杀,也会死在自身气息□□之中,但就在两千多年前,界内突然出现一个由堕魔构成的组织,与过去人们所认知的堕魔大相径庭,他们没有名字,修行与仙门相同的功法,行踪捉摸不定,也从未有人爆体而亡。他们体内没有妖丹,没有灵根,取而代之的是叫做‘混沌根’的东西,因此也有人称他们为‘混沌天’。”
扶璎乌睫半遮眸光,语气清淡,好似与她无关。
“既是如此,为何又唤他们‘堕魔’呢。”
“因为他们与堕魔一样,摒弃仙道,肆意妄为,作恶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晏寻清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仙门长辈们会耳提面命教导的话一般。
但扶璎却在这冷静的话中读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憎恶。
“大师兄难道与混沌天的人交过手?”
青年一手攥在身前,静默中,只听得衣袖风中鼓舞。
“见过几回。”
扶璎平静地注视着他,尽管手下们有什么大计划都会向她请示,但她从来都是默许,他们做些何事,她都不在意,把天掀翻也无伤大雅,更别提一些小小的摩擦争斗。
毕竟,她神识之中刻有的法则,可没有教人为善为恶这一条。
她缓缓呼了口气,也不知晏寻清要去讨伐的堕魔,是不是她手下的小家伙呢。
山河换了又换,怀玉剑载着二人,最终落在一处江边小镇上。
青灰色建筑朴实无华,百户人家依山排列出几条道路,路上行人稀少,开张的店铺们也门可罗雀。
“你可来过这种地方?”白衣青年怡然行走在路中,语气轻松着询问身边女子。
扶璎摇头,目光慢慢扫过街道两侧,“有不少尚未启灵之人。”
晏寻清轻笑,“这等镇落资源稀少,启灵的年轻人,大多都外出拜门求师去了。有能力自行供养修仙者的,无非是那些世家。”
“难怪如此冷清。”
晏寻清停步在刻有“李府”的大门前,道:“委托人便在此中了。”
他上前叩门,扶璎抬眸观察,从这府外的围墙来看,这户人家比镇上其他居民都阔绰得多,还能感受到些微灵力。
不多时,府上小厮拉开大门,上下一打量来人的模样,激动道:“二位便是天靖宗来的仙长吧?快快请进,我家老爷已恭候多时了。”
小厮赶忙邀请两人进门,又唤住路过的婢女去前去通报,笑容满面地引着二人去厅堂。
进去没一会儿,一位头戴锦帽的中年男子提着衣摆快步走了过来。
“哎呀哎呀,仙长可算来了!”
他面容迫切又喜形于色,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走到两人跟前时躬身一礼。
两人都静默打量,这位中年男子堪堪忘我境,已是这镇上现有修为最深之人了。
“在下是这处的主人,这几日刻刻期盼仙长到来,二位请坐,来人上茶!”
晏寻清轻轻抬手,作出制止手势,神态清冷镇定。
“不必多礼,堕魔在何处,告诉我等便是。”
“这……不好说。”
李老爷挤着脸面露为难,还是请恭敬请道:“二位请先坐,听在下道来。”
晏寻清略一点头,拂起衣摆端坐一旁,扶璎觑他一眼,坐到他身边。
这大师兄,一说正事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严肃又冷淡,无趣得很。
“就在六天前,在下在堂中发现了这张字条。”
李老爷从袖中摸出一小份卷起的纸张,摊开展示给两人。
其上写着“从此三十夜,断你满门魂”。
晏寻清见之,下意识拢起眉头。
李老爷颤抖说道:“原本我以为这是谁人想吓唬咱,结果当天晚上,在下的九夫人……便死在了床上!”
“你如何确定那是堕魔所为?”
晏寻清依旧冷静,情绪好似未被他触动半分。
李老爷登时怒目圆瞪,“我看见他了!眼瞳猩红,面有狂纹,那是堕为魔修之证!”
两人出离淡定,没有人奇怪他为何有九夫人,也未去感慨见证身边人死在眼前是何其惊恐之景。
晏寻清继续问道:“那堕魔每夜都来杀人?”
没想到两位来客毫无波动,李老爷抹了抹冷汗,心想不愧是大宗子弟,眼界甚广。
“有时来……有时不来,九夫人死后,我立马差人前往天靖宗挂了委托,之后那魔修又来过两回,杀了我两名夫人!”
“好个惨无人道的魔修。”
扶璎蓦然出声应和了一句。
李老爷顿时找到发泄口,拍着大腿高叹:“可不是吗!他这是在折磨在下,先是夫人,之后便是儿女,最后……便轮到我了!”
他急切地朝晏寻清拜道:“还请仙长铲除奸邪,救救我等啊!”
此言一出,门口瞬间涌进来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跪倒在两人面前凄凄哭求:“求二位仙长救救我等!”
扶璎看着她们,略感迷惑地抬起眉头。
原来还不止九位。
这男人是如何从这小小镇落中,搜集到如此多漂亮女子?
夫人们各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几个年幼懵懂的孩童也被拉来,不明所以地跪拜。
晏寻清起身直立,端正清朗。
“诸位勿要担忧,堕魔为害世间,即便没有贵府的委托,我仙门子弟也遇之必锄。”
扶璎悄然看着他,得亏他能面不改色地应对一群情绪失常的哭求者,她很是钦佩。
李老爷如获大释,喜笑颜开地拱手。
“也不知那魔修今晚是否到来,还请二位暂且住下,在下好好招待。”
晏寻清:“有劳,但我与师妹还需离开片刻,麻烦阁下叮嘱府上人勿要单独行动。”
“是是!”
李老爷赶忙应下,晏寻清回头看向扶璎,扶璎会意,悠然起身同晏寻清走出李府。
“大师兄是还有事要做?”
扶璎并行在他身侧,言语柔婉。
晏寻清露出苦闷:“也没甚么事,只是待在那儿,难免又被恭来求去,恼人得很。”
扶璎闻言讶然张眸,旋即忍俊不禁道:“我见大师兄镇定自如,还当你对这种场面举重若轻,原来也是装出来的。”
晏寻清侧脸看她,微微苦笑:“经历多了你便知,有时不得不装上一装,否则恐慌难以平复,更让人头疼。”
漫步之中,李府渐离渐远。
晏寻清话锋一转:“说起来,师妹可感觉到这李府的怪异之处?”
扶璎眼珠转动,轻轻歪头:“哦?莫非大师兄的想法与扶璎不谋而合?”
晏寻清低笑两声,“那你且说说。”
扶璎:“今天见着那些人,除了李家老爷是个有修为的,其余都是未曾启灵的凡人。李老爷境界在扶璎之上,又在大师兄之下,应为二重忘我境,少说也有百余岁的年纪,但夫人们年轻貌美,都是真正的二三十岁。众多凡□□妾,却无一个老却的,嗯……不同寻常。”
“果然,师妹也是这般想法。”
晏寻清赞许地点点头。
“李家主人已步入忘我境后期,恐怕已有四五百年寿,妻妾成群之人并不少见,但妻妾皆为年轻凡民的修士,可就闻所未闻了。”
扶璎:“或许……府上还有年迈之人,只是我们未曾瞧见。”
晏寻清闭目无声叹息,“总归是别人家私事,情况未明,你我不好插手,当务之急是将那堕魔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