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萧谨权却觉每一缕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站了很久,才艰难地迈开双腿走向城门下那消瘦的人儿。
萧亦芷惨白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与污泥,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绷紧的唇似是在坚守身为将领的最后一丝骄傲。
萧谨权艰难抬起手,犹如对待易碎物般触碰那张脸。
冰冷的触感像是烈火,烫的他掌心颤抖:“亦芷,我来了……”
沙哑的呼唤被风吹到萧亦芷的耳边,可她就像座石像,毫无反应。
几乎是瞬间,萧谨权的心全然崩塌,懊悔、自责与悲痛如山将他压倒。
他双眼充血,将萧亦芷揽入怀中:“有哥哥在,哥哥带你回家……”
紫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纷纷下跪,神情悲怆地凝着傲然不屈的女将军。
“噌”的一声,萧谨权拔出刺在萧亦芷脚上的剑,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城内。
她好轻。
犹如天边的云,好像会在下一瞬随风而散。
萧谨权一步步走着,每一次迈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痛的他呼吸艰难。
隐约中,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6
“亦芷长大后也要像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百姓,保护哥哥!”
“哥哥,你娶妻以后,会不会不要亦芷了?”
“哥哥啊……”
一句一句,化作无数泪光汇聚在萧谨权血红的眼眶中,连同撕裂般的悲鸣也哽在喉内。
突然,一阵山洪般的喧嚣传来。
众将士立刻警惕起来,四处寻探间,发现敌军挥着战旗从不远处的山头涌了过来。
萧谨权收紧双臂,眼中掀起比以往更冷酷的杀意。
“诛尽杀绝。”
顷刻间,两军交战,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似是都争着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所过之处皆是敌兵断臂残肢。
不过月余,萧谨权的大军便将建州的倭寇铲除殆尽。
营帐内。
萧谨权看着沙盘图,因为多日未眠,憔悴的脸庞遍布清渣。
这时,副将走了进来:“将军,我军擒获敌兵首领上野平!”
闻言,萧谨权眉目一沉:“带进来。”
话落,两个兵卒压着被五花大绑上野平进来后将他按跪在地。
即便被擒获,上野平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一副做客般的自在。
他看了眼帐中的萧字军旗,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戏谑道:“你们朝廷里只有姓萧的将领吗?”
萧谨权睨着他,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一个月前,是你率兵围困了建州城?”
上野平像是在回想件骄傲的事,侃侃而谈:“那是我最光荣的战斗,尽管对手是个女将,不过我还是后悔,不该把她杀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怔。
萧谨权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萧谨权:“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萧谨权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萧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萧谨权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萧谨权,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萧谨权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亦芷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亦芷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萧亦芷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萧谨权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萧谨权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萧谨权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萧谨权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萧谨权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亦芷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5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萧谨权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萧谨权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萧亦芷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萧谨权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萧谨权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萧谨权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萧亦芷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萧谨权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萧亦芷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萧谨权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萧谨权嚅动着苍白的唇:“亦芷……”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萧谨权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