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含光垂眼听着,没有应声。
李母接着说:“但回了盛京,就不比从前了,你是世家女子,该有世家女子的修养,切不可再出去抛头露面,往后只待在后宅,跟着敬儿他母亲学习管理内府,好好当你的官太太即可。”
启程回京之前,魏含光便试探过李母,向她透露自己想在京城做生意的意向,结果她当场便黑了脸,说哪有高门大户家的媳妇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反而要出去奔波的?
念着她是长辈,这五年来又对她还算不错,魏含光到底没跟她争辩。
她只想着,回京后与李敬把婚姻了结了,恢复自由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用不着受这些教条规矩束缚,暂时忍忍,倒也无妨。
可上次李敬的来信,让她有些忐忑,他不肯和离。
“对了,你那家铺子和里面的药材共转卖了多少银两?”李母忽然问。
魏含光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随口回道:“只有三千多两。”
李母点了点头,眼里掠过算计的光。
“这也不算少了,等回到府里,就存进府库里去吧,省着点花,勉强也够一年的开支。”
“可我已着人送回娘家了。”
那是魏含光的私产,她起早贪黑吃了五年苦挣来的,凭什么给李家公用?
李敬若像个样子,或许还可以考虑,可如今他却另娶,她就得为自己做打算了。
“你怎么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李母很恼火。
李家的媳妇不为李家考虑,反倒只想着娘家,属实不太像话。
魏含光微笑道:“我以为,我自己挣的钱,能由我自己支配的。”
“我没说不让你支配,”李母缓和语气,“李家刚平反,正是拮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多帮衬着点。”
“以后我会注意了。”魏含光嘴角闪过一抹讥诮。
她帮衬了李家,已经够了,她又没欠他们的。
车队入城,直奔李府。
李府分东府和西府,东边是靖国府,西边是信国府,中间隔着一条街。
东府如今只剩下李敬和两个庶出的弟弟,三人中又只有他一人有子嗣,人丁单薄,甚是冷清。
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遭了五年的风吹雨打,已显陈旧,三间兽头大门前不久刚刷了漆,却是十分亮堂。
正门之上有一匾,上书“靖国府”三个大字,这匾和字也崭新,想是才打造,重新挂上去的。
正门一般不开,往常只两旁的角门有人出入,但今日不同,三扇门同开。
“祖母,咱们进去吧。”李敬扶住颤巍巍的李母,见她满面泪痕,少不得又要劝解两句。
周氏去挽沈夫人的手,想借机献献殷勤,被沈夫人不动声色避开。
“含光。”
魏含光上前,挽她入内。
周氏被甩在后面,一张脸阴沉下去,转头看李敬,他已搀着李母进府了。
恼火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咬牙忍住,牵着儿子跟上去。
“周姨娘请留步,”一个婆子拦住她,抬手示意西角门,“妾室不可走正门,请您移步。”
“什么?”周氏气得两道柳眉倒竖,“这是什么意思,我随夫君回来当日,也是走的正门。”
那婆子回道:“之前是之前,如今得按李家的规矩来。”
自是李母的授意,否则她不敢这般嚣张。
周氏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唤李敬为自己主持公道,岂料一抬头,早没了他的身影。
当初她看中李敬俊美的相貌,不顾父母反对,不惜使手段给他下药,先失了清白予他也要嫁给他,五年相夫教子,却换来这样的苛待?
婆子催促:“姨娘请。”
“娘?”李钰摇了摇母亲的手,仰头看她。
周氏只得绕到角门去。
日后她的钰儿承袭爵位,做了国公府的主子,她天天从正门进出,看谁敢说半句不是?
魏含光先送沈夫人回原先的住处安顿,而后自抄手游廊穿过,走过两个小花园,行至三房的独院。
她当年是蒙着盖头被引进来的,不熟周遭的环境,是以前头得有个丫头引路,以防走错。
李长安未曾见过这样雕梁画栋的建筑,一路忍不住多瞧两眼,可到底担心让人看见笑话,失了礼数,只紧紧抓着魏含光的手,未敢四处张望。
垂花门进去,可见正中一个穿堂,自一扇大理石屏风旁绕过,便是三间厅房,后面一座大院,名为笼烟斋。
此乃正院,魏含光嫁进来时,被送进的喜房便是在里面,可现如今住在这里的,却是周氏。
“三奶奶才过来呢,我说怎么没在冬暖阁见着你,”周氏婷婷袅袅从游廊那边走来,“冬暖阁一应早已备全,妾身领你过去吧。”
晚月眉头一拧:“怎么去冬暖阁?我们小姐自要住笼烟斋的。”
周氏笑道:“笼烟斋本该让给奶奶,可我住了两月有余,物品太多,一时难以挪腾,总也不好叫你等着不是?”
这借口毫无说服力。
晚月还欲再言,魏含光先说道:“也好。”
倘若她现在要求换回来,周氏多半会去找李敬哭诉,下人看见,还以为她仗着正室的身份欺负周氏。
老太太和太太那边问起来,周氏又会说自己刚进李府,不懂规矩,反显得她更加委屈。
索性先不必提这个事,横竖会有人替她提。
顺着游廊至笼烟斋北侧的冬暖阁,魏含光送李长安去西侧耳房安顿妥当,方进正房歇息。
晚月一面置放行李,一面叨叨不停。
“小姐,笼烟斋本是你的住所,焉能让给别人?那周氏今日能鸠占鹊巢抢你的住处,来日就会夺你的正室之位,甚至把你挤出李家,她可是陪伴了三爷五年,夫妻情深,你怎么比……”
“少说两句。”晚眉屈肘戳她,使劲使眼色。
晚月自觉失言,回头去看魏含光。
后者正喝茶,面色如常。
“你们也乏了,去歇着吧。”
姐妹两个将软榻铺妥,静静地退了出去。
魏含光搁下茶碗,透过窗子,望向院中长满花骨朵的桃树,怔怔出神。
笼烟斋乃正院,是她的居所,妾室断无入住的资格,李敬不会连这都不知,可他却让周氏住了进去。
犹记成婚前,李敬与她说,此生只娶妻不纳妾,省得后宅像他父亲的那样,成日不得安宁。
时过境迁,李敬怕是早已忘记自己说过这话了罢。
坐着愣了半晌的神,魏含光将取来纸笔,坐于案前,给定国侯府写信。
写至一半,外头有人敲门。
“小姐,三爷来了。”
“知道了。”魏含光将笔置于笔托上,整装出去。
李敬站在院中桃树下,听到步声,回过头来。
好一会儿,两人都相顾无言。
纵使年少情深,情分也早都让五年的风霜消磨淡了。
“三爷过来有事吗?”魏含光先开了口。
“还是唤我敬之,可好?”
敬之是李敬的表字,昔日私底下魏含光就这么唤他,更显亲近。
魏含光没有回应,她心目中的敬之已经死了。
李敬也不好勉强,“这里可还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婆子们,令她们去备了来。”
“没什么缺。”魏含光摇头。
晚月在旁听见,老大不满。
原以为三爷是来说住所一事,要让小姐住回笼烟斋呢。
李敬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魏含光,沉吟少时道:“这几年,让你受苦了。”
魏含光垂下眼睫,指腹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纯银镶翠玉戒指。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李敬尴尬而又失落,他想与她多说说话,沟通一下感情,她却这般冷漠。
果然还是变了不少,以前她是个很爱说话的姑娘。
“先前我在信中托你带漠山雪莲,你可带了?”
晚月翻了个白眼,他倒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雪莲卖光了。”实际上是被魏含光赠送给了西府的梁夫人。
漠北雪莲是极好的补药,梁夫人身子骨弱,偶尔需要服用一些。
“卖光了?不是请你给我留么?”李敬皱起了眉。
他早就答应絮絮,弄几株漠山雪莲回来,给她补补身子,怎好食言?
“漠山雪莲至少五百两银子一株,你一口气要了五株,”魏含光慢慢给他算账,“少说也要二千五百两,不是我小看你,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吗?”
李敬面色微沉:“一家人总不必说两家话。”
“也就是说,你想白拿我的雪莲?”魏含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三爷可别把我当傻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你我?”
“这,难道夫妻不比兄弟亲?”李敬心里抱怨她小气。
夫妻之间还算得这么清楚,不愧是做生意的。
魏含光敛住脸上的笑,说:“你我算哪门子夫妻?周氏跟你才是夫妻呢。”
李敬忽然感到理亏,“含光……”
“谈谈和离的事吧。”魏含光抢过话头,“我可以把正室的位子让给周氏,成全你们。”
“上次回信就说了,我绝不会丢弃你。”李敬的态度并未有丝毫改变。
含光嫁了他,便永远都是他的人,他死都不会放她走的。
更何况,他了解含光,她不过是因为气他娶了周氏,在说气话而已,过段时间消了气也就好了。
魏含光道:“非你丢弃我,是我不要你了,这个逻辑你可捋得顺?”
“我不信。”李敬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