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茗罚她，不过是想给岁岁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好心办坏事。
虞茗守到子时，杨璟之才浑身是汗的醒来。
她有些心虚，偷偷觑了眼他铁青的脸色，轻声说了句抱歉。
杨璟之怒极而笑。
“长公主，你还真是什么下作的招数都用！”
他眼神凌冽，似是淬了万万年的寒冰：“披着公主的皮囊，骨子里比花楼女子还下作！”
虞茗脸色一白，连呼吸都感到压抑沉重。
杨璟之用两根手指死死钳住她的下颌：“也是，若非用这种腌臜法子，我才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如同数万根银针入心，自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痛，虞茗张了张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半响，她自喉间挤出一句：“我保证不会有下回了。”
似是打量个什么物件儿般，杨璟之看着她冷笑连连，而后大力一挥手，茶盏应声而碎，他薄唇轻启：“滚。”
虞茗仿佛被人照着脸抽了一巴掌，身形晃了晃，踉跄着仓皇离去。
听着外头议论岁岁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公主杖责一事，杨璟之眸光瞬时深不见底。
……
离开寝宫，虞茗对下人道：“备马车，去东宫。”
每当难过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哥哥。
东宫。
见虞茗来了，程华玺本来沉重神色变得温润：“鸢儿怎么来了？”
但虞茗还是看见了。
她轻唤了声“哥哥”后，便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转而关心的问：“哥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程华玺一怔，半响，却是说：“鸢儿，近来遇事先来找哥哥，不要去招惹父皇。”
虞茗心中一咯噔。
她想起近来听说的事——父皇追求长生之术，极信任太虚老道，沉迷于修炼，已经几月不早朝了。
许是觉得这话题太沉重，程华玺又问起虞茗婚后与杨璟之相处的如何。
虞茗故作轻松道：“婚后的日子不都那样，那哥哥嫂嫂呢？何时生个小侄儿给我玩呀？”
提起子嗣，程华玺莫名恍惚，良久才看着她道：“鸢儿，你要好好过日子。”
“万一，哥哥是说万一，往后不能再护着你了……”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虞茗看着程华玺认真的眼神，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她浑浑噩噩回到公主府。
才走到府门前，一个婢女便急急上前禀报：“公主，岁岁她……暴毙了！”
花厅。
岁岁的尸身就停在正中央，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黑红。
“怎么会……”
虞茗一走近，险些站立不稳。
她不懂，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
岁岁是侍女，亦是暗卫，十杖决计伤不了她什么，更何况要了她的命。
突然，一声冷笑自右侧传来。
虞茗抬眸望去，正对上杨璟之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坠深渊。
见杨璟之举步离去，她急急跟了上去拉住他。
虞茗语气难以置信：“是不是你？”
只要他说不是，她便信。
杨璟之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许她给我下药，还不许我下回去？”
刺骨的寒意自脊背蔓延至全身，虞茗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陪伴她十几年，情同姐妹的岁岁啊！
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刻竟是如此陌生……
心中悲痛酸涩拧成一团，虞茗呐呐道：“她没有想害你……”
见她为了一个婢女这般悲切的模样，杨璟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冷酷模样：“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你明知道，她不仅仅是婢女！”虞茗又悲又气，“她与我一同长大，与姐妹无异……”
“这样啊……”
杨璟之眸光幽深，白玉精琢的面上满是玩味：“那你想要我给她偿命吗？”
虞茗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将她的心与情踩在脚下践踏。
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虞茗惨笑一声转头离开。
回到花厅时，虞茗止步不前，她哪儿还有颜面去看岁岁。
管事太监正等着她发话，却见她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的道了句：“厚葬。”
岁岁这一去，虞茗便病倒了。
整日昏睡着怎么也醒不来，一会儿梦见杨璟之站在碧程湖旁，修长的身姿风光霁月宛如谪仙。
见她来了，他缓缓回过头，手里握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转头又梦见七窍流血的岁岁，她悲怆的望着虞茗，嗓音尖利刺耳：“逃，快逃啊！”
盖着数床棉被，虞茗还是发了一身冷汗。
程徽帝派的御医前脚刚走，太子带着民间的神医又来了。
“公主这是大悲大惊，为心病魇着了。”
稍一打探，程华玺便知道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
他叫来杨璟之，眸中满是憎恶与杀意，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善：“再让本宫知道你作践她，纵使她恨本宫一辈子，本宫也绝不留你。”
“微臣领命。”杨璟之拱手垂眸，眼中晦暗不明。
待程华玺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杨璟之笑得意味深长：“下回……你又能如何？”
整整三日，虞茗都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待她挣扎着惊醒之时，才换的寝衣又被汗湿了个透。
瞥见守在床边笑望着她的杨璟之，虞茗心底莫名忽然生出恐惧与不安。
还没等她开口，杨璟之好整以暇的开口。
“要不要进宫帮帮你的太子哥哥？”
虞茗心中一紧：“发生何事了？”
杨璟之凤眸黑沉如深渊：“太子今晨强闯正阳殿，与皇上大吵一架，摔了炼药的丹炉。”
虞茗只觉一股彻骨寒意直冲头顶，复又听得杨璟之道：“圣上龙颜大怒，说是……要废太子！”
虞茗刚坐起的身子又摇摇欲坠，杨璟之意味深长的笑着走了。
“来人，为本宫更衣，快！”
虞茗强撑着起身，片刻不敢停歇的进了宫。
正阳殿外。
虞茗凝着紧闭的殿门，脚下虚浮的紧，身形也开始摇晃。
去通禀的太监迟迟没有出来，虞茗猛地跪下，嗓音喑哑：“父皇，求您见见鸢儿，父皇！”
殿门紧闭，如同山岳压在虞茗心头。
沉默的压抑中，虞茗脑海中走马观花般。
她想起幼时父皇将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
奴才们战战兢兢说使不得，父皇却说：“朕的小公主是耀世明珠，当得起世间所有的宠爱。”
她想起幼时指着贵妃头上的凤冠说想要。
贵妃斥责她没规矩，父皇却冷眼斜着贵妃：“脱下来给鸢儿！朕唯有皇位要传给儿子，其余世间万物，朕没什么不能给鸢儿取来的。”
而此时此刻，对着正阳殿无可撼动的大门，虞茗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右侧的宫道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公主，太子殿下请您回公主府，莫要再参与此事。”
虞茗愣了一会，才在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
可她不愿出宫，亦不听劝阻：“去东宫，去看哥哥。”
此时的东宫亦是大门紧闭。
隔着一扇门，虞茗透过烛光看见太子靠坐在门后的身影。
那样寂寥而孤独。
虞茗眼睛突的红了：“哥哥，父皇是头一回……连鸢儿也不见。”
门那头的程华玺深亦眼角深红。
他声音暗哑而坚定：“鸢儿，你回府去，无论父皇下定什么样的命令，你都不可再进宫来。”
“他求长生千万年，何须太子来继位，你不能再为我求情，否则连你也要被疑心，届时他心中……彻底不会再有亲情了。”
“鸢儿，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出了东宫，凝着漫长的宫道，虞茗打量这座四方城，第一次觉得如壹扌合家獨γ此沉重。
这时，一个太监奉着圣旨朝东宫而来。
虞茗顿住脚步。
耳边传来那太监冰冷的宣读声：“太子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
无时限的禁足，与囚禁有何异。
秋风仍带暖，虞茗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翌日，一个消息自俱州传来。
流放三千里的楚相一家于途中暴毙，眼下尸首正停在俱州义庄，请示程徽帝该如何处置。
程徽帝批复：扔去乱葬岗喂狗！乱臣贼子妄想荣归故里风光大葬不成！
哥哥被囚禁，公婆一家的尸首喂狗，父皇当越来越暴戾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虞茗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心有不忍，来到偏院看望杨璟之。
内室门边。
杨璟之不知喝了多少酒，见着她，眼底猩红一片：“你们皇室中人，皆是背信弃义之辈。”
“我早有非卿不娶的心上人，若非皇帝拿楚家满门的性命作为威胁，我宁愿跟随家人流放三千里，也不可能娶你！”
虞茗苍白了脸，任由他指着自己骂。
杨璟之把酒壶往地下一砸：“好一个扔去乱葬岗喂狗……你们当真以为，作恶多端之人，没有天收吗？！”
他说着便是一踉跄。
虞茗蹲下身想要扶住他。
可在碰触到杨璟之的一瞬，却被他一把拉住。
视线相对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虞茗，同我一起下炼狱吧！”
一瞬天旋地转，虞茗被死死抵在窗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