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柔心里清楚,那些道喜的贺词,没有几句是真心话。
幸而好事将近,傅言商的心也并未因这些变故而动摇。
既如此,又何须在意旁人之言?
黎柔收回思绪,仔细将凤冠放好,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刻,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闯进门来。
“少主不好了!”银笙一头扑进来,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琉、琉璃净世出事了!”
黎柔见她模样心里一惊,忙问:“出了何事?琉璃主呢?”
“听说是因为魔族入侵,全宗上下无一生还,就连元神也遍寻不得!琉璃主……”
银笙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不敢看她,“琉璃主应是受了重伤,瞧着浑身是血,宫主一个时辰前将他带了回来,现下正在岐黄阁救治……”
听得这话,黎柔顿时煞白了脸色。
她脑中一空,只觉一股寒凉的麻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不久前傅言商曾同她说过,太古灵泉近来又现异象,多半会与泉眼枯竭有关,他要先往太初境暗自查探一番,故而这几日应不在琉璃净世才是。
原以为他会因此躲过一劫,没想到……
她再不敢多想,立刻夺门而出。
浮岛之间的云梯行移缓慢,黎柔此刻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见到那人,便急速飞掠至山崖边,径直从六万九千尺高崖上一跃而下,转眼便出现在主殿之上的岐黄阁前。
岐黄阁的大门虚掩着,浓重的药香和血腥气充斥在风里,久吹不散。
门前的地面似乎刚刚清理过,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水痕。
黎柔方一落在平台上,便急冲冲向前奔去,迎面却撞上从里面出来的云雀。
“少主?”
云雀端着的铜盘盛满了浸血的纱布,她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想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可黎柔早早便瞧得一清二楚。
“人呢?”她问。
那盘里的血迹太过刺目,屋内却并没有那人的气息。
云雀自是明白她话中所指,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少主来晚一步,他半刻前已离开浮玉宫了。”
“替我和母亲说一声,我去寻他!”
黎柔丢下这句话,立刻转头就走。
*
虽然傅言商只离开不过半刻,但以他化神期缩地成寸的修为,如今尚在元婴期的黎柔,想要追上他并不容易。
即便不遗余力地追赶,也只堪堪在日落前才终于抵达琉璃净世。
在看到那袭朝思暮念的白衣时,黎柔终于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她却倏然变了脸色。
天边残阳如血,笼罩在一片了无生气的废墟上,只余满目凄凉。
昔日金光万丈的琉璃宝刹,已然成了颓垣断壁。
结界消泯,金瓦碎裂,白壁染污。
房舍尽数倒塌,经卷散落满地。
原本挂在廊间檐下的喜绸,随风四处飘零。
哪怕落了一日大雪,也难掩烈火焚烧后的焦黑残迹。
偌大的宗门里,此刻只余下骇人的死寂。
若非黎柔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这如炼狱一般的废墟,竟是她无比熟悉的琉璃净世。
傅言商孤身站在断了大半的山门前,平静望着门内的破败,也不知看了多久,久到肩头积雪簌簌而落。
他伤得太重,又不惜动用灵力赶回这里,先前包扎好的伤口早已开裂,渗出的血染红了新换上的白衣,顺着金线勾勒的暗纹一路蔓延。
黎柔瞧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色,皱了皱眉。
她提步走过去,抬手小心翼翼拨掉他肩上的落雪。
傅言商转过身来,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
他的眉眼依旧疏淡而慈悲,一双冰眸里并无过多伤痛之色。
他甚至对黎柔弯了弯唇角,如同之前的每一次相见,温柔出声:“你来了。”
奔波了一路,看到他的笑意,黎柔本该安下心来,此时却没来由地心下簌颤。
琉璃净世出了这样的祸事,抛却琉璃主的身份不提,这里亦是他的家。
家毁人亡,千疮百痍。
佛陀见此亦要垂泪,而他……
他不该如此平静。
“傅言商……”黎柔有些担心地看向他,“既然来过浮玉宫,怎也不让我看看你?你的伤……”
听到这话,傅言商亦回望着她,轻轻一叹。
“抱歉,阿凝。”他道,“出事时我不在,总要赶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只可惜,还是没能赶上。”
傅言商说这话时,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但在黎柔听来,心中却酸涩不已。
琉璃净世出事的消息,在坊间已经传遍了。
她在来时路上,亦听到了许多流言,大抵不过是拿她与傅言商的关系做文章。
因着傅言商对于妖族的态度,仙门众人早有不满。
此次出了这样的祸事,便有人在坊间拱火,说是琉璃主因一己私情,故意颠倒是非维护妖族,犯了妄语之戒,致使琉璃本相蒙尘,无力再维持此地镇压魔界裂隙的封印,故而才会有此一劫。
对于此番言论,黎柔嗤之以鼻。
她的傅言商是皑皑山巅雪,生来清绝而神圣。
那些凡俗宵小怎么敢这样说,他们不配。
但琉璃净世之于上清界举足轻重,历来被尊为清净圣地,门下弟子人数虽少,但高手众多。
即便是仙门之首太玄宗,想要攻上此处亦非易事,更罔论一夜间令其沦为死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