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完澡出来,光着身子在衣柜里翻找长袖的睡衣。
我先拿出一个纸尿裤穿上,刚要套长裤,忽然听见裴肆的声音:
「裴瑾,你穿的什么?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疤?」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惊慌失措地钻进衣柜冲他喊:「出去!你快出去!」
他没走,直接往我这边来:「裴瑾,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我努力把自己缩起来,脑袋开始尖锐的痛,空荡荡的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你走,别过来!」好像,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我的胳膊,裴肆拉开衣柜将我抱了出来。
肌肤相接,我想起主治医师顶着裴肆的照片,用他的手触摸我光裸的皮肤,每触碰一次,电椅就放电一次,直到我吐出来。
苦辣的胃液灼烧着我的喉咙,我胃部痉挛,头痛欲裂,泪眼模糊间我好像看到裴肆的衣服上有什么污秽的液体,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好像是裴肆在喊我的名字。
手臂上尖锐的刺痛让我彻底失去意识,我知道,因为我没有远离裴肆,我被手环惩罚了。
醒来时已经在医院,消毒水很刺鼻,天花板上的灯也很刺眼。
「裴瑾,你感觉怎么样?」
我才看到裴肆坐在我床边。
已经超过一米的安全距离里,我条件反射的开始恶心。
我指着陪护床:「哥,你坐那边去。」
裴肆皱眉:「你什么意思?还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个手环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腿缩回来,双手抱膝:「因为我喜欢男人,戒同所的医师为了让我改正,做的一些治疗而已。」
「既然是治疗,你怎么会被打?我送你进去的时候,他们说了会给你用最先进的治疗方法。」
我没见过什么先进疗法,所有被送进戒同所的人无一例外被各种花样电击、被倒刺铁鞭狠狠抽打、被扒光衣服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我不说话,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我的态度让他不爽:「你被打怎么不告诉我?」
我瑟缩了一下:「我......我告诉过你的......」
进入戒同所才三天我就被打得遍体鳞伤,我受不了,偷跑出来打电话向裴肆求救,他当时说让我乖乖接受治疗,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弟弟。
那天裴肆很生气的挂了电话。
我被戒同所的医师们抓回去,关进狭小的禁闭室里,强光开了三天三夜不让我睡觉。每当我要睡着,高强度的电击会在任意地方出现,痛得我无比清醒。
从禁闭室出来,我又被打了一顿,多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用啤酒瓶往我头上砸,温热的液体从我脸上划过,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被剃了光头,镜子里我看到脑袋上好几道口子。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还好,现在头发都长齐了,应该看不出伤口了。
「裴瑾......」裴肆大概是想起来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看起来很自责。
我还是觉得恶心反胃,我对他说:「哥你坐过去点,我看到你就难受。」
裴肆默默地坐到陪护床上。
「医生说你这是过度应激反应,为什么?为什么你总不让我靠近你?还有,你为什么会尿失禁?」
我抬眼看着他清俊依旧的脸,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我说:「因为你送我进戒同所治病,现在治好了,治好了都是这样子的。」
裴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我看到他眼睛慢慢变红,蓄起一汪泪水,然后他低下头,抬手擦掉了眼泪。
半晌,他轻声问我:「你身上的伤都是治病留下的?」
「戒同所里治病都是这样的,」我说,,「里面的医师说同性恋恶心,就得这么治才能让我们彻底戒掉男人。」
我看着他:「哥你不也是说我恶心吗?我现在不喜欢男人了。」
「我......」裴肆看起来痛苦极了,「我不是......我......裴瑾,对不起......」
裴肆捂着脸,双肩狠狠地抖动着。
他在哭,他不是觉得我恶心吗?他为什么要哭?
医生说我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需要配合药物和心理疏导长时间治疗。
手环在消防员的帮助下拆开了,这意味着戒同所给我的任务我都不用做了。
我被裴肆接回了家。
养父母才知道我在戒同所被弄了一身伤病,昨天我突然晕倒也吓坏了二老。
他们在我床前踟蹰着不敢靠太近,一个劲的骂裴肆毫不商量就把我送进戒同所。他们也是心疼我的,毕竟养了二十几年。
裴肆最近很忙,但爸妈每天都会来跟我聊天。他只有晚上才回来到我房门口站着,问我能不能进房间看我。
我如果不同意,他就站在门外跟我说话,我要是同意,他就进来远远的坐着看着我。
每次来他都会带礼物,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我喜欢吃的零食。这好像是我以前会为他做的事。
过了几天,我刷视频的时候忽然看到我去的那家戒同所被曝光了,有人拍下他们所谓的戒同疗法发到网上,相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还抓了里面所有的工作人员。
被解救出来的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呆呆傻傻。
真好啊,总算有人拯救他们了。
可为什么那时候没人来救我?
视频下面还有相关链接,关键词是「为同性恋发声」。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开。
那是一段语音,呼吁大家尊重并理解同性恋群体,说一个人不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作为家人应当给他们更多的关心,而不是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将他们送去戒同所接受惨无人道的戒断治疗。
我听得出来,那时裴肆的声音。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觉得同性恋恶心了?
没过多久,养母把这段音频转发到我手机上。接了一段文字:「好孩子,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对,让你受苦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晚上裴肆回来,在我的床头柜上放了个首饰盒。
我的心像被一只布满荆棘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不打开看看吗?」裴肆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满眼期待。
我的头开始疼,我不想打开。但长时间在戒同所的经历让我不能反抗,我伸手打开了首饰盒。
里面是一对简约大气的男士对戒。
「这是我找朋友定做的,你试试看合不适合适。」裴肆微笑着示意我戴上。
我取出稍微窄一点戒指套进无名指,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呼吸困难。
「合适吗?」裴肆靠过来,「好看吗?」
我别过脸,「送我戒指做什么?」
「本来就该是给你的,裴瑾,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裴肆单膝跪在我跟前,这已经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最小安全距离,我的胃开始痉挛。
「你......你又不觉得同性恋恶心了?」我忍着想吐的感觉,压着嗓子问他。
「从前是我不对,糟蹋了你的心意,伤了你的心。」裴肆拉过我戴着戒指的手,「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好吗?」
虽然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了,一开始我很期待他能这样回应我,现在,不重要了。
我很难受,胃里的东西叫嚣着要从嘴里出来,我努力吞咽也无济于事,甚至呼吸也不受我控制了。
缺氧让我浑身止不住的抽搐,在裴肆惊诧的目光里,我重重倒在地上。
「裴瑾!」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我想,这么难受,应该会死了吧。
我还是醒了过来。这次没去医院,裴肆请了医生回来。
医生说我的症状并没有好转,需要加大药量,让裴肆赶紧给我安排心理医生。
我不想吃药,更不想看什么心理医生,我只希望没人能看到我。
但我不会反抗。
裴肆每天会亲自倒了水拿药给我吃,然后一周两次送我去心理医生那里接受心理疏导。
心理医生让我尝试着逐渐拉进我和他之间的物理距离,以便我慢慢适应,逐步减轻应激反应。
裴肆照做了,他把我带在身边,跟他一起上下班,有时候他还带着我去散步。
大量的药物让我精神萎靡,每次出门我都要带纸尿裤,很不方便,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和正常人不一样,这个社会已经不合适我了。
我不想出门。裴肆总是笑着跟我说:「小瑾,我想快一点跟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我不会拒绝,只能跟着他走。
但我真的好累,我不想跟任何人社交,我只想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
裴肆需要出差一周,他说工作很忙可能没时间陪我,就没带我去。
养父母出去考察项目了,家里除了按时来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还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院子来的小黑狗。
我本来要去厨房拿水果刀的,小狗一个劲冲我叫,还使劲摇尾巴。
小狗太可爱了,我放下刀,把它带回房间给它洗了澡,还在网上买狗粮给它吃。
晚上裴肆跟我视频聊天,问我吃没吃药,我当着他的面拿了药乖乖吃了,告诉他我拥有一只小狗。
「在哪里?」
我举着手机让他看床:「就在床上,小黑狗,好可爱,毛茸茸的。」
裴肆盯着镜头看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两分钟他跟我说:
「确实可爱,你当心点别让它咬到你。我还有工作,你早点休息。」
我抱着小狗睡得很香,这是我从戒同所回来睡的第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裴肆就回来了。
我问他:「你不是要出差一个周吗?」
他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说:「想你了,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想带你一起去。」
我抱着小狗问他:「那我可以带上我的小狗吗?」?ᒝ
裴肆站在稍微离我有点远的地方盯着我的狗看了一阵说:「可以。」
「小黑别叫,那是你大爷。」我摸摸狗头,裴肆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我们出发去了机场,小狗需要托运,裴肆说他会帮我办好。
我看见他拎着放狗的包去了服务台,他跟工作人员交涉,工作人员看他的样子就像在看神经病。但好歹是办好了。
飞机降落后,我在取行李处等了好久,看到托运箱时我发现小狗死了。
机场工作人员过来问我为什么对着一只空的宠物箱哭,是不是宠物跑了。
我大喊:「怎么会是空的?我的小黑狗明明在里面,你们把它托运死了,你们得赔我!」
来来往往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听到有人说我是不疯子,那个箱子根本就是空的。
我如遭雷击,无助地问裴肆:「你见过小黑的,对不对?」
裴肆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这么说,真的没有小黑狗,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还以为我痛苦的生活终于有可以寄托情感的东西了,原来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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