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喜欢她。我们只要你对她负责,哪怕你不喜欢,这一辈子,你就算把她当妹妹,也得供着她、养着她。”
“母亲,我不明白。”
既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对她好呢?
“因为她救了你的命。”母亲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可我那时候只觉得荒谬——如果我的命是她救的,她为什么救得了我,却救不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我的命不是她救的,我还有什么必要报这个恩?
但父母之命,我无法违抗。
所以只好默然接受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事实。
丝丝是在三天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她叫我“大哥”。
我有点讨厌这个称呼,那是小妹才能叫的,她又不是我的小妹,凭什么也这样叫我?
像是察觉了我对她的不友善,她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敏锐地换了个称呼——“少爷”。
“少爷,我、我爹爹说,有点东西让我交给你。”
三四岁的小人儿,话还说不利索,可却从自己身边搬出了一只打得快要比她还高的包裹,她幼嫩的手指熟练地把包袱上的结打开,露出里面红的粉的绸缎。
绸缎波光粼粼,不曾沾惹半点污渍,显然都还是崭新的,一次都没有穿过。
“这是给你的。”我盯着那摞衣裳,“你留着穿吧。”
举步正要走,却见小人儿摇了摇头:“爹说,你们每个月都给我家送银子,已经够我们生活的了。托你们的福,这些年,家里没挨过饿。人要知道感恩和满足,不能太贪心,所以这个,我们不要。”
说起父亲,她扁着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强忍着泪。
第274章 一园春雨杏花红3
那泪意让我想起景明。
景明是我的小妹,比这个叫丝丝的姑娘还大点。可她却从不愿意忍耐——喜欢的吃食要家里人马上就去买,喜欢的玩具立刻就要得到,喜欢的衣衫首饰占满了整个衣帽间。
张扬霸道得像只小老虎,全不像眼前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望着我。
大约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她懂得克制。
但又隐约有点担忧。
但我那时也不过只有十来岁,想不通这种担忧从何而来,所以只好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以后你就是谭家的人了,我和景明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拿着吧。”
“是。”她的声音压得低而缓慢,因此显出一种恭敬,垂手侧立的样子更和那些仆人没什么区别。
我原以为,她会对家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客气、疏远。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和景明坐在一起,两人共读一本书。
那时候已经开春了,后院的桃花树下,两个胖乎乎的女娃坐在一起,景明捧着书,丝丝负责翻页。
景明刚刚开蒙还不到一个月,这两个丫头认识的字加起来没有五十个,看书却看得似模似样。
“云对雨,雪对风。”景明还当起了先生,教丝丝读。
她读一句,丝丝跟一句:“云对雨,雪对风。”
“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大约景明只学到这里,读了这么几句,她就故作深沉地把书一合,学着先生的模样,严肃道:“好啦,你年纪还小,学知识不要贪快、贪多,今天就先学到这吧。”
“可是……”丝丝显然意犹未尽。
“嗯?”景明当即板起脸来,“你不听话?”
像是怕她不肯再教自己,丝丝马上乖巧地摇了摇头:“不是。”
“那今天要把这些背熟,知道了吗?”
这对一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子来说,确实太难了。我看见丝丝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答应了。
景明没长性,本就是抱着过家家的心态同她玩儿的,如今过了瘾,也就不管丝丝到底学不学得会了,自顾自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桃花树下,只留了丝丝一个人,她一边掰着指头仰头看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云……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晚照对……”
“晚照对晴空。”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出声提醒。
谁知道一听见我的声音,她浑身都猛地抖了一下,像兔子见了鹰似的:“少、少爷。”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重复一遍:“晚照对晴空。”
原是想教她念的,可等了半天没听见她的声音,我只好低头看她。
她也正看着我。
“怎么,我难道教得还不如景明?”见她不肯开口,我有点生气。
“唔……”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随着我念,“是,晚照对晴空。”
我们就这么一字一字地念,念到了“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她一个字都没有出错,我便要求:“再念一遍。”
可丝丝却忽而停下了,她看着我,认真地问:“少爷,你是不是也像景明那样哄我玩儿?”
第275章 一园春雨杏花红4
我惊异于这个小女孩儿的早熟和敏锐,但还是实话实说:“不是。”
“那明天你还会教我吗?”
“会。”我想了想,又补充,“直到你去上学。”
我说出“上学”两个字,丝丝就哑了火。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半天,才反问我一句:“我也可以上学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明白。
人长大了,总是要去读书上学的,我是这样,景明也是这样。
“可我不是谭家的人。”
她小小的脸上两道眉毛耷拉下来,明明是个小孩子,却一股愁态,看起来让人实在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只是愈发觉得她可怜可爱。
可怜、可爱到让我有点替她着急:“谁说你不是谭家人?你吃在谭家、住在谭家,你就是谭家的人!何况你还是我的……”
话说一半,我停住了。
我的什么?
我的仆人,我的朋友,我的妹妹?我该怎么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呢?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能明白什么?
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我叹了叹气。
别说她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于是只能懊丧地坐在那里,很久,还是她先来安慰我:“少爷,你别生气。我方才读得不好,我再读一遍就是了。”
事实上,她学得比景明好得多。一共只学了不到三个月,就能把书里的字词诗句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我觉得,她是时候应该去上学堂了。
但当我试着向她提起,她就又用那种怯生生的无辜眼神看着我,仿佛是我做错了。我便只能故意在教她读书的那个时间,想办法把妈引到花园来。
果然,妈当晚回去,便向爸提了送丝丝进学堂的事。
我看见爸妈把丝丝叫进了卧室,门缝透出的暖黄灯光里,絮絮地传来他们的话音。
“你妈妈说你的书读得很好,丝丝,你喜欢读书吗?”
“让你和景明一起去上学堂,好吗?”
“读书是件很辛苦的事,丝丝能坚持吗?”
听不见丝丝的回答,我有些担心。怕她被父母吓坏了,怕她掉眼泪,更怕她一时又犯那股别扭劲儿,摇头不肯答应。
好在没有多久,她就出来了。
看见我站在门边,她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把我拽到一边。
走廊黑暗的角落里,小女孩子拽着我,似模似样地给我鞠了一躬:“少爷,谢谢你。”
她的眼珠亮晶晶的,像景明给我看过的那种大珍珠。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贪心——这段时间又教功课,又帮她来回周旋,难道就只配这么一句谢谢?
于是故意装成气愤的模样,问她:“你随便说句话,就算谢谢我了?”
小姑娘果然被我吓怕了,赶紧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个遍。
“那、那……”她犹犹豫豫半天,才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递到我面前,声音细小得像猫叫,“那我请你吃糖,少爷。”
听着那声“少爷”,我觉得糖都不甜了。
第276章 一园春雨杏花红5
可她还傻乎乎地问我:“少爷,糖甜吗?”
大概是看我不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解释道:“景明说,这是谭伯伯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犹豫了片刻,又掏了掏口袋,“我、我还有最后一块。”
我看着她白生生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粉红色的糖,糖纸很薄,像玻璃似的,散着七彩的光。她手心一动,糖纸还“咔啦咔啦”地一阵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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